华文文学137
台湾五十年代喧嚣的文学运动与文学思潮
◎古远清
摘要:50年代,扮演中华文化守护者的国民党推行“战斗文艺”,开展文化清洁运动,批
判三十年代文艺,其文艺政策的执行主要有两支文武结合的部队:一为张道藩负责的“中国文
艺协会”及“中华文艺奖金委员会”,二是由蒋经国领衔的军中系统。胡适“自由的文学”主张
和现代主义思潮的崛起,形成了向“战斗文学”及其文艺政策挑战的形势%
关键词:台湾文学战斗文学文艺政策自由的文学
“战斗文艺”的倡导
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行政院”院长阎锡山于1949年12月8日宣布迁
都台北。
为了摆脱困境,官方在台湾进行了一场残酷的清共运动。“那是一种彻底的高压
统治,完完全全用武力铲除一切可能发生的反对力量,务求在短期间内,建立起绝对
的控制权。”①这种恐共、恨共的情意结,不仅表现在军事上、外交上,也体现在文艺上。1950年3月,由蒋介石的17名亲信组成的“中央改造委员会”,在政纲中要求文
艺工作全力配合“反共抗俄”、“反共复国”的战斗任务%
50年代流行的“战斗文艺”,就题材而言,相当一部分属于“回忆文学”;就功用
而言,
是为政治服务的“大兵文学”%倡导者要求文学自由主义者牺牲个人的自由,要
作家放弃个人单独的行动和写作主张,“一致声讨共产党”。当时孙陵因创作反共
歌词有功,很快被委任为台北《民族报》副刊主编,使该副刊成为台湾第一家反共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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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在题为《文艺工作者底当前任务一*展开战斗,反击敌人》的发刊词"中,孙 陵要求作家去'‘创造士兵文学!创造反共文学!”攻击不愿随大流的作家是!聪明透顶的’上下左右的古今派/,身在汉营,心存魏阙,贪图安逸,又想邀功;以.清高/,以'自由主义者’作掩护,自列于反侵略反卖国的阵营之外,自己怠工,还恐吓旁人,只可旁观,不许动手?以待.解放大军’到来,作为邀得一官半职的资本。"②
李小冉主演的电视剧
1955年元月,蒋介石正式出面号召作家创作
战斗文艺”。部分由大陆去台的文化人和军中文职
人员,如陈纪:、王蓝、姜贵、潘人木、潘垒、朱西宁、
司马中原、段彩华等相继登场,先后创作了一批反共
作品,如《女匪干》、《马兰自传》、《红河三部曲》、《荻
村传》、《华夏八年》、《近乡情怯》、《荒原》、《幕后》、
《莲漪表妹》、《滚滚辽河》等。其中在汤恩伯总部任
过上校的姜贵创作的长篇小说《旋风》③、《重阳》④,
曾受到胡适等人的肯定。姜贵写此小说时生活贫
困,这促使他正视现实,即在控诉共党的同时大胆揭露旧中国生活的恐怖和黑暗,使得《旋风》这部小说长达6年不到出版者,后来还是台北美国新闻处协助才正式出版。
歌星李娜照片
王蓝的《蓝与黑》(红蓝出版社1958年版)也很著名。写歌颂领袖、抨击"共匪”、鼓舞士气的反共诗与反共歌词的作家亦不少。纪弦与症弦''两弦"外加现代诗明星余光中、洛夫、向明、罗门、管管、张默、郑愁予等人,元不是炮制反共诗的能手。(图:王蓝)文艺理论也不可能超时代,不能不受这股潮流的影响。1955年7月初,!中华文化出版事业委员会"出版了葛贤宁的《论战斗的文学》一书。作者称这本书完全是受了蒋介石有关''战斗文艺”的启示而写。他的确跟得很紧,只用了4个月就写成阐发蒋氏文艺思想的书,共分八章4大主题:一是中国文学中的战斗精神;二是欧美文学中的战斗精神;三是今日反共文学的战斗任务;四是几种错误观念的纠正。在开头,作者把''战斗文学”定义为:''凡以文学的诗歌、小说、戏剧与散文来表现人类社会各种战斗生活,而含有积极的思想、意识、情绪与精神者,都叫做战斗文学。"⑤在这里,他把人类和外界的大自然相搏斗,以及人类内在的心与物、灵与肉、理智与情感、恋爱与道德等相激斗的内容排除在''战斗文学”之外。也就是说,''战斗文学”是从政治思想上着眼的。另方面,他也没笼统地把表现人类社会各种战斗生活的文学都叫战斗
华文文学136文学”。以军事的战斗生活为例,项羽的《垓下歌》因含有悲观、绝望的成分,因而不
冯提莫为什么封禁
能称为!战斗文学”。葛贤宁还从军事、政治、经济、宗教、社会5方面将!战斗文学”
悉加分类%
尽管葛贤宁用尽心机为''战斗文学”抹上一层理论彩,但由于''战斗文学”的提
倡不符合台湾人民渴望过和平生活的意愿,因而遭到不少作家、读者的抵制和反对。
他们认为:不管如何强辩,'‘战斗文学”的实质是''战争文学”,而''战争文学/绝对不能
提倡”⑥%因中外文学史上许多进步作家的作品,都是''反战”和''厌战”的。另''有许
多作家认为’战斗文学’仅是一时的应景之作,没有艺术价值的,那是政治上的工具和
.奴婢’,那是粗浅的鄙俗的标语、口号与传单一类;只有非战斗的文学,才有艺术价值,才有永久性而可以流传不朽的。”⑦当时不仅非战斗的纯文学家们一向鄙视文学
与政治的结合,就是那些心甘情愿创作战斗文艺”的作家,也感到写''战斗文艺”难
免应景,无法使自己的作品传之久远。
事实证明,这种看法是对的。试看1949年11月,孙陵受国民党中央宣传部代部
长任卓宣之托所写的《保卫大台湾》歌词:''打倒苏联强盗!消灭共匪汉奸!保卫反
攻战线,保卫金澎舟山!”这和当时从火车站到酒瓶上写的''反共复国”的标语相差无几,所不同的是加以押韵和分行排列。再加上当局审查尺度过苛,连反共作家孙陵的
小说《大风雪》也遭查禁。穆中南的《大动乱》因某些内容不适合当局的口味而遭禁锢,这便促使反共文学走上公式化的道路,形成所谓战鼓与军号齐鸣,党旗共标语一”⑧的八股之作%
当作家和评论家把争拿巨额稿费作为写作动
力,把所谓''一年准备,二年反攻,三年扫荡,五年成三年级中秋节手抄报画
功”作为自己的最高理想时,他们所写出的作品和文
章,自然难以顾及艺术性,更难以和现实对上号。但
由于这类作品走红,写的人便愈来愈多,以至一些与高晓松年龄
文艺无关的人也挤了进来。据统计,当时推行反共
文艺运动只3年,从事这类题材写作的便多达1500
人至2000人%这在当时来说,数字是够庞大的。此
外,政治挂帅的文艺刊物不断出现,图书出版也水涨
船高,3年间出版长篇小说十余种,中篇小说二十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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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短篇小说近三十种,诗集约廿种,剧本约廿种,漫画与歌曲十余种,合计有一百二、三十种之多。⑨反共作家高密度生长,造成产品过剩;许多人不是为艺术而写作,而是为奖金写作,如葛贤宁祝蒋介石“青春永驻”6000行长诗《常住峰的青春》得大奖后,其他诗人纷纷仿效,如上官予的《殷红的血》7000行,墨人的《哀祖国》5000行,古之红的《湖滨》3000行。这些作品无论是主题还是表现方式,均大同小异。反共小说是作者靠官式简陋的宣传提纲去作形象图解,以至陷入“爱情加反共”、“知识分子误入共产党又觉醒”的模式或编造“共产党勾结日寇打国民党”的情节还有共党“鼓励,实行配给婚姻”的谎言取悦官方。尤其是评论家把“政治正确”当作写作最高目的,反共反到后来变成一切必须与对方完全相反,这就与实事求是、学术建树相距十万八千里%尽管当局吹嘘“有了很多的优秀作品,但究竟哪一部具体地、明显地表现了它的反共的战斗力似乎很难举出实绩来”。⑩(图:“战斗文艺”的主要发表园地)关于“战斗文艺”走向公式化、概念化,遭广大读者厌倦的情况,连张道藩也承认:“一个不容否认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便是反共的文艺作品一年比一年产生得多了,广大读者对反共文艺作品的欣赏兴趣却一年一年减少了。不仅是少数专家学者认为这些作品,是属于宣传一类的东西;便是广大的读者,也把它们当作宣传品看待。反共文艺的效用,在逐渐减削。如反共诗人写的作品,“老是那一种形式,那一种调儿,那一种风格,读10篇同读1篇是一样的感觉”,而反共小说则是“千篇一律的形式,千篇一律的布局结构,千篇一律的叙述描写,千篇一律的语言文字。”⑪反共文艺评论也好不了多少:写得愈多,读者的兴趣反而愈淡。当时的作家和评论家之所以愿意写这类作品,一方面是为了适应当时的政治需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现实,麻醉自己的心灵。正如聂
华苓所说:“大陆来台的人,由于怀乡,不得不相信国民党的反攻神话,生活在一厢情愿的梦想中、幻想中。他们不敢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会长期流放下去”。⑫
当时言论不自由,人们很难直接批评“战斗文艺”的倡导,因而有一类作家婉转地说:
“战斗文学固然可提倡,非战斗的文学也不容偏废。即是非战斗的文学应与战斗的文学并存共荣而不冲突。”⑬这实际上是主张题材多样化,认为作家应有选择题材的自由,不应由“战斗文学”一统天下。还在1949年11月,就有人认为“宣传,正面不如侧面,注射不如渗透,论文不如小说,八股不如诗歌,训话不如小品,破口大骂不如幽默地旁敲侧击”。⑭也有人认为,“一个勤劳终日的工作者,在休息的时候,往往要一
华文文学141点轻松的趣味的调剂,抽一支烟,喝一杯茶,唱一只小调,开一回玩笑,这都有益于他
的身丿卜,而无碍于工作。同样,一个塵战疆场的战士,也有相似的需要,拿破仑军书傍午,犹手一卷儿女情长的《少年维特之烦恼》;谢大傅大敌当前,还有闲情逸致搏弈消遣。这说明即使是战斗的生活,有时也需要一些非战斗性的调剂。”⑮可惜这种合乎
人之常情的要求,有关部门听不进。葛贤宁还认为这种观点比小看“战斗文学”只有
宣传价值而无艺术价值的论调更为有害。可主张题材多样化的作家并不认同,他们
以过去的中国文学为例:“战国七雄的纷扰,曾产生了屈原的《离骚》、《天问》、《国T》
等一些政治性和军事性战斗的文学,而非战斗的诗歌,在数量上产生得更多%……魏
晋南北朝三百余年间的黑暗与纷扰,可说是一个大战斗的时代,而产生的文学作品,
除了那些价值不高的军歌外,99%以上都是没有战斗性的”。⑯他们以上述中国文学
史上非战斗文学与战斗文学并存的史实,乃至以任何民族文学史上非战斗文学与战
陈信喆斗文学并存的史实,去争文学创作自由发展的空间,去反对在战斗时代只能写战斗文
学的谬论,可谓言之凿凿,有理有据。可官方并不听这一套,他们只对反共的战斗文
学有兴趣。只要谁写了反共作品,便会受到最优惠的待遇。纪弦曾写过一首反共诗《在飞扬的时代》,通过穆中南介绍给国民党宣传部长张其旳,便领取了相当于公务员
半年薪水的巨额稿费700元。葛贤宁的《常住峰的青春》(原名《埃佛勒斯峰》)后来
被推荐到正中书局出版,作者被延揽到“中华文艺奖金委员会”工作,给予《文艺创作》主编的头衔。3
反对“战斗文学”一统天下的作家,都是文学史知识非常丰富的人。他们还“以
现代欧美各国的文学来解释:他们举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英、美、法、德、意各国的
文学,非战斗的作品超过战斗性的作品有好几倍;他们又举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
各民主国家的文学,非战斗性的作品仍然超过战斗性的作品有好几倍;他们复举出在
第三次世界大战前夕的今天,各民主国家的文学,非战斗的作品超过战斗性的作品,
更不可计数。”®尽管葛贤宁在反驳这些论点时没注明出处,但显然不是他凭空杜撰,
而是他阅读了大量有关“战斗文学”的正反材料后归纳或摘录出来的,从这里也可以
看出当年反对“战斗文学”的势力不可小视(当时,《野风》杂志就很少出现“反共抗俄”的字眼)。要不然,葛贤宁就用不着花费这么多篇幅去反驳这些人的观点了。
为“战斗文艺”制造理论根据的还有王集丛、蔡丹冶等人。⑲另还有许多文章散见
于各报刊。女口《文艺创作》出版的“论评专号”,就有张道藩的《论文艺作战与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