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郑亦淇浅论唐传奇中女侠的出现与归隐
——以《聂隐娘》《红线》为主要分析内容摘要 中国古代小说发展至唐传奇中晚期时,涌现出一批鲜活的女侠形象,她们虽身份各异但都聪慧机智、侠肝义胆,且身怀绝技、通晓奇门异术,武艺高超若神人,然而其结局却都是归隐世间,不为人所知。本文主要研究女侠经典形象聂隐娘和红线的命运走向,探讨女性地位的提高和女性独立思想的加强对女侠形象的出现的推动,以及由于礼教伦理和男子身份“借用”的局限性使其在小说结局中隐去的现象。
关键词 唐传奇;女侠形象;出现;归隐
中国从古至今都十分敬佩和崇拜侠士的力量和精神,但各
类文章典籍中的豪侠义士基本都以男性形象出现,而少有的几
个女侠形象也较为模糊不清,人物性格特征、精神品质和发展
变化过程等塑造薄弱或死板,如东汉范晔《吴越春秋》中的越
女和东晋干宝《搜神记》中的李寄等。直到中晚唐时期,唐传
奇中的女侠形象才变得鲜明活泼、各具特,尤其是晚期作品
如裴铏的《聂隐娘》和袁郊的《红线》,无论是人物塑造还是
情节安排的艺术手法都提高至一个高峰,但这些女侠却最终都
走向相似的功成身退的结局。唐传奇中女侠形象的出现和隐去
的原因是相辅相成的,对此文章将相互联系共同思考,探讨归
隐结局的必然性。
1 女侠的出现
1.1 侠风盛行与女性地位的提高
中国古代的侠客之风在先秦战国时期就开始产生和盛行,
诸侯大国之间长久而频繁的征伐促使了阶级“士”的不断发展
扩大,各路权贵竞相招募众多武艺高超、才华横溢的门客,其
中就出现了大批侠肝义胆、舍己为人的游侠,其传闻和事迹
扬名天下,如刺秦王的荆轲大义凛然、悲哀雄壮的形象,历经
千百年仍是人们心中永恒的“侠客英雄”。而至唐朝,唐人受
北方游牧民族及自身原因的影响,大都崇尚“武学”,以戍边
卫国、征战沙场为人生志向。尤其至唐中晚期,曾经强大的盛
世陷入藩镇的反叛割据与党派权力斗争中,政治矛盾的激化导
致战乱频繁,四处是土地兼并而百姓四处流离。在国家局势动
荡不安时,政治暗杀危机四伏,权贵们纷纷豢养武艺高强的“侠
士”,借其武力保护自己生命安全或是斩杀政敌势力。而处于
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内心渴望出现神通广大又匡扶正义的真
侠客,能以强大的武力和智慧击败社会中的恶势力,救助弱势
众于危难之中。上层贵族和下层人民对侠士的双重需求促使
了唐传奇中侠风盛行的情形,小说中塑造出各种能人异士,并
开展一系列侠义行为,形成独特的豪侠精神。同时,在当时唐
朝较为开放包容的时代背景下,相比于前朝后代对女性地位的
压迫和对才华个性的打击,唐代社会更为尊重和重视女性独立
个性的发展,并给予较广阔的平台以展示和发扬。“在唐以前,
女性不独在政治上社会上没有地位,即在法律上亦不以人类相
待。东晋以后,来了外族的陵略,受了外来的习俗的感染,此
风已稍好。唐代便是女性解放的时代了。雄才大略的武媚娘,
居然一跃而为则天皇后,再跃而为大周金轮皇帝。”虽然这不
能说明女性在唐朝真正解放了,因为女性还是于各方面低微于
男性且仍处于男权社会之中,但其所受束缚大大削弱了,女性
的行为言语和思想理念呈现出较为自由的状态,促使唐传奇中
出现大量女性角,首先是在爱情小说中,随后在豪侠主题中,
也顺势涌现一批有着自由叛逆、落拓不羁的性格特征的侠女形
象。所以说,唐传奇小说中女侠形象的产生,其根本原因是由
于当时唐朝崇尚和追求侠士的社会风气,以及女性地位较为提
高的时代环境。
1.2 独立自主和拯救他人的能力
然而,就算是在较为尊重女性的唐代,无论是在现实生活
中还是小说创造里,女性仍总扮演着弱势和低微的角。在封
建男权社会里,男性掌握了绝对的政治权、经济权和话语权,
不完美的她尚武
女性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和社会地位,也就没有独立生存的资
格和能力,只能选择依附与被安排。因而在唐传奇里,女性总
是被忽略、被抛弃和被指责的一方,如《莺莺传》里,身为年
轻貌美且饱读诗书的贵族小崔莺莺,都逃脱不掉被贫寒书生
始终乱弃的悲剧命运。哪怕是宠冠六宫与唐玄宗相爱相惜的杨
贵妃也被赐一丈白绫,还背上了祸国殃民、毁坏王朝的千古罪
名。更不用说北宋戏剧《秦香莲》里,夫君高中便在京都招驸
马享荣华,而结发妻子却惨遭嫌弃流落在外抱琵琶,甚至在贫
苦之中仍要牺牲自己来尽心侍奉公婆。因而,作家们为了弥补
女性天生的身体弱势,调和其后天身份卑微造成地位悬殊的处
境,开创了一系列奇妙的“武功绝学”,激发出各种剑术、武
功身法和奇门怪术的想象,甚至赋予人物仙侠虚灵的超能力。
如聂隐娘从一开始的“一年后,刺猿猱;百无一失;后刺虎豹,
皆决其首而归。三年后,能飞,使刺鹰隼,无不中。”的高超
武艺,进化到“隐娘当化为蠛蠓,潜入仆射肠中听伺。”的通
神术法,最后以神术与智慧的结合打败了本更胜一筹的男杀手
妙手空空儿。而婢女红线只是“额上书太乙神名”,便可以做
到“夜漏三时,往返七百余里,入危邦,经五六城”,如此超
人般的技法更让人感到惊异。
而女侠正是拥有了这道教仙风般飞檐走壁、日行千里的技
艺,才可以摆脱来自古代男性话语社会里父权夫权等封建束缚
与压迫,其能力达到了女性独立自主的水平,从而真正掌握和
改变自己的命运,甚至可以去拯救他人保卫一方。如女侠聂隐
娘出生高贵,是魏博大将的女儿,她处于贵族阶级却不仅不遵
循还公然反抗上层社会规则。首先,她战胜了父权压迫,隐娘
学艺归来后常常“遇夜即失踪,及明而返”,如此行为弃贵族
大家闺秀的规章礼法于不顾,而本该威严庄重的当家父亲竟然
“已不敢诘之”。她不顾门第自己选择要嫁给磨镜的少年,而
父亲不仅不敢不从还“给衣食甚丰”。其次,她蔑视夫权束缚,
出门在外时言语举止毫不谦逊退让,视传统妇德为无物,甚至
明显压过丈夫一头,如“妻夺夫弹,一丸而毙鹊者”。在与权
贵交谈时也没有丈夫说话的地方,连其职位也是隐娘安排的。
此时的夫妻地位似乎完全颠倒过来,隐娘凭借自身超凡本领完
全实现了男女地位的一种“平等”,甚至还掌握了主权。同时,
她并非盲目的反抗叛逆,她的选择和行为是理性且正确的,有
自己侠心仁义的约束也符合道德伦理。此外,女侠不仅拥有自
主独立的能力和地位,还通过拯救他人进一步强化自己。身份
卑微的红线只是府中婢女,当本是绝对高位掌权者的节度使薛
嵩,陷入存亡危机而自身“日夜忧闷,咄咄自语,计无所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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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化身为强者夜赴魏宅盗走金盒,巧妙地化两地干戈为玉帛并解除主人的危机。红线和聂隐娘都从一个依赖者,变成位高权重的男性的依靠,成为救助主公、匡扶正义和平定一方灾患的英雄侠客。总而言之,作者对女侠武艺超人般的想象,让女性摆脱历史社会局限性,从而使唐传奇中女侠形象的出现真正成为可能并逐渐发展成熟。
2 女侠的归隐
2.1 佛道等思想与豪侠之气的影响
唐朝是一个在思想上包罗万象海纳百川的独特时代,在当时各家学说相互混合,门派间共同繁荣发展,因而“墨侠文化的见义勇为,儒家的积极入世,道家的清心寡欲,法家的实用功利,”以及佛教的前世恩仇等,共同形成了唐传奇中别样的“侠义”理论。其中,墨家“非攻”理论倡导稳定而持久发展的和平手段,虽以武力为加持但反对以暴制暴,其目的在于保护和防御自身而非侵犯他人夺取权财。所以红线并未危及魏博节度使田承嗣身家性命,只是巧盗金盒展示自己的非凡实力加以警告,以求两方城池的百姓平安无事,显现既见义勇为又追求和平的侠义之心。而儒家匡扶正义治国安邦的强烈入世情怀,使聂隐娘为义弃魏帅而几救刘昌裔,红线为主君和百姓而连夜潜入敌人阵营。这些行侠仗义、扶危济困的思想鼓动着女侠们积极入世,在危急关头拔刀相助。同时,儒家士大夫自古以来修身养性的隐逸文化和道教极为推崇的逍遥出世的理念,又促使女侠如得道高人般看淡世间纷争,形成“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归隐出世的思想和行为。因此在种种矛盾的融合中,功成身退后的侠归仙隐便成了她们最完美的命运安排。此外,抛去尘世万物纷扰的结局,更好的显现出豪侠不在乎俗世名利纠葛、爱恨情仇的高尚品质,形成人们心目中理想的豪侠气概。如女侠红线,功成之后便“遁迹尘中,栖心物外,澄清一气,生死长存”,正是豪侠自由逍遥、栖心物外的洒脱随意的真性情的体现。而聂隐娘在救了刘昌裔之子后对金银珠宝不屑一顾,“遗其缯彩,隐娘一无所受,但沉醉而去,自此无复有人间隐娘矣”,显出女侠不慕名利、孑然一身的清风傲骨的品质。女侠们来无影去无踪,神龙见首不见尾地淡然
消失了,她们毫不留念尘世纷争与荣华富贵,如仙鹤般飘飘然乘风而去,却更加给人们留下浮想联翩的美妙身影、尽情幻想的空间与崇高的侠义正气。
2.2男性身份的“借用”
虽然唐传奇中女侠们凭借自身高超的武艺,达到了独立自主甚至拯救他人的层次,但其实是一种虚假的女性独立,实际上女侠仍有着对男性统治者无法摆脱的依附性,女侠形象本质只是一种男性身份的借用。如聂隐娘虽然自主选择婚姻,但她仍需要靠结婚来完成女性的社会使命和责任。并且其生活也是辗转效力于不同的权贵势力门下,如“仆射左右无人,愿舍彼而就。服公神明耳”。而红线更是作为婢女守护在主公身边,尤其是关于红线前世身份的交代:“某前世本男子,游学江湖间”,诚然就是一个完全的男性身份,只是犯了罪才被罚为女性。佛教转世因缘的观念使其背负前世恩怨今生偿还的责任束缚,因而男子被罚作女性谦卑的奉献自己的力量。因而,不管唐传奇中女侠们武艺和能力如何超凡脱俗,自我思想如何刚硬理性,她们最终都没能逃脱男性身份下的阴影,以及贞洁忠孝等封建女德的束缚。由于这些无处不在的阴影和束缚,她们不可能逍遥自得的在俗世间行侠仗义,更不必说成就自己的理想抱负。所以,虽然女侠自身拥有抵抗和斗争的思想与能力,但由于封建社会制度的根本局限性,以及无法摆脱的道德礼教的思想束缚,从而无法在现实里成为真正豪侠。在此矛盾处境下,女侠们也只好自主的选择云游四方,从俗世伦理的世界里淡然消失了。此外,前文所说的唐传奇将女侠形象过于强化甚至出现“神化”的创造,也是男性作者的自身局限性所导致的,因为作者无法跳出所处时代
的历史局限性,也不能真正站在女性的角度去理性思考真正的平等,所以对女性现实力量认识片面,只是单纯的将男性崇尚的“武力”、“刚强”等因素一味地强加在女侠身上,所创造的实际上是带着女性面具的男侠客,或者说是女侠对男性身份的一种借用。而且,作者为了让女侠彻底摆脱男权制度和传统礼教的束缚,给女侠添加了一份“女性的狠毒”。唐传奇中的女侠多是为复仇而来,她们冷酷无情甚至有违道德人伦。如聂隐娘的师傅本是慈悲为怀的出家老尼,却斥责徒弟的仁爱之心和怜悯之情,教导其杀人不能放过小孩,要做到“先断其所爱,然后决之”。在《崔慎思》和《贾人妻》中,女侠报仇后为了绝挂念,竟然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对无辜稚子甚至自己的亲身骨肉都可以痛下杀手,其刚毅果决至冷血无情的境界非常人所能接受。唐传奇中对女侠形象塑造的如此残忍冷酷,是泯灭了女性伟大的爱的力量,是抛弃了女性的自我身份立场和情感感受,成为一个只有女性性别的空壳,使得女侠形象变得刻板而不真实。同时,由于女侠的可怖的铁石心肠,以及女性借用男子身份的尴尬处境,她们难以融入当时封建男权的伦理社会,最终只有选择走独自归隐消逝于人世的道路。总之,唐传奇中鲜明生动的女侠形象的出现,反映了唐朝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和女性独立意识的强化的现象,描绘了人民普遍尚武崇侠的精神向往、政权争夺中风起云涌的动荡的社会背景,其独特的“出现+归隐”的叙事模式开创女侠小说的先河,成为后世创作的标杆。而女侠的归隐,不仅是儒、道的出世思想的影响,更是女性角借用男性身份的尴尬处境和作者自身的局限性所决定的,她们遁世的结局,是女性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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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郑亦淇(2000--)女,湖南长沙人,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2018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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