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广义的玄幻文学:进入奇幻之地的通道
当下玄幻小说的发展是与电子时代作家想象力日益膨胀的汹涌潮流相适应的,可是当下玄幻小说的文学价值和文化学意义却并没有体现出来。著名文化学者陶东风在一篇名为《游戏机一代的架空世界――“玄幻文学”引发的思考》的文章中指出:“玄幻文学常常是场面宏大,彩绚烂,气势不凡,但是这个世界仿佛不是人的世界而是机器人的世界,或者说,人在其中仿佛就是游戏机中的机器人。其匪夷所思的描写会让你觉得这是想象力的极致,但是又会感到这想象力如同电脑游戏机的想象力,缺血、苍白,除了技术意义上的匪夷所思,没有别的。”[1]陶东风对当下玄幻小说的评价击中其要害,“缺血、苍白”道出当下玄幻小说缺乏思想深度和艺术创造,“除了技术意义上的匪夷所思,没有别的”更是点出当下玄幻小说只是在所谓的技术层面下功夫,在文化内涵和艺术价值上尚有很大的欠缺。陶先生的问题意识值得尊敬,可是对以上论述千万不可望文生义、因噎废食,认为玄幻小说可以从此销声匿迹,退出江湖。事实上,所谓玄幻小说或奇幻小说在中国小说史上一直或隐或显地占据重要地位,从六朝志怪、唐宋传奇到明清神魔小说,玄幻小说一直都是中国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文学大家鲁迅先生对玄幻小说也做出重要贡献,他的《野草》和《故事新编》中的很多作品都散发着浓郁的玄幻文学气息。
要想廓清玄幻小说的问题症结所在,首先要对玄幻小说的定义加以重新思考。近些年来,学界对玄幻小
说的研究日益关注,出现了大量卓有建树的新观点和新方法,这些研究对玄幻文学的认识和发展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虽然目前学界对“玄幻文学”的定义还无法达成共识,但是关于玄幻出版言情小说
文学本质的诸多界定大体上还是有着内在一致性的。四川大学马睿教授对玄幻文学所做的解释,在众多的玄幻文学定义中算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个:“能够进入‘玄幻文学’这一概念的作品,也可谓形形,芜杂繁多,难以对其进行同质性的概括,因此,给‘玄幻文学’下一个严格的定义,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也是批评界在处理任何一种尚处于发展过程中的对象时,都会面临的难题。但是,我们还是有可能对当前玄幻小说的特征进行描述:它是一种青春文学,参与者以青年人为主;它明显受到网络文化的影响;它具有鲜明的民间性,有自发形成的圈子,大量作品不以实体书的形态存在,其中的作者和读者也未必认同出版界和批评界的筛选;它以奇思异想游离于主流文学之外,甚至也大异于言情、武侠、侦探等一般的通俗文学,但它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异端和叛逆,相反,大多数作品在对世界人生、社会历史的思考中仍然皈依了那些主流见解;它是如此之新,如同新生婴儿,但身上又流淌着祖先的血液,承载着人类古老的集体无意识。这些描述是不完全的,但我们也许可以由此到进入这一片奇幻之地的通道。”[2]马睿教授关于玄幻小说本质的解释中有几个关节点:一是玄幻文学的丰富性;二是玄幻文学的青春性;三是玄幻文学的民间性;四是玄幻文学的桥梁性。通过上述定义,我们姑且可以一言以蔽之,凡是能够将现实和幻想世界沟通起来的所有形式的文学作品皆可称作玄幻文学。如果从这个意义上来界定玄幻文学的话,那就意味着在玄幻文学内涵扩大的同时,玄幻文
学的外延也被无限放大了。换句话说,玄幻文学并非只是我们通常谈论的穿越题材、神魔修仙,或者一切与电子技术相关的各种网络通俗文学。玄幻文学还有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那就是广义上的玄幻文学,那是一个包容古今中外,打通现实和理想世界的有待探索的文学领域。我想问题到了这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那就是陶东风先生批评的玄幻文学是狭义上的玄幻文学,而非广义上的。狭义上的玄幻文学只是
当下网络传播和电子媒介条件下的产物,而广义上的玄幻文学则是从更为广阔的文学视野和文化内涵出发,涵盖更为博大的一种具有强大生命力和丰富幻想性的文学类型。
《人种》这部小说就具有上述广义上玄幻小说的几乎所有特征。如果我们按照马睿教授的定义来考察《人种》的小说类型的话,会惊奇地发现《人种》就是一部不折不扣的玄幻小说。首先,《人种》的思想内涵和跨界承载极其丰富,在短短几万字的篇幅里同时具有始祖传说、风物志怪、地方传奇、幻境历险、远古神话等多种文学类型的印记。《人种》的艺术手法也极具包容性,兼有寓言体小说、笔记体小说和诗化小说等诸多小说样式的特征。其次,《人种》初稿创作于1988年,修订稿于1992年完成,小说的风格上带有1980年代“后朦胧诗歌”的若干特征,是中国早期玄幻小说的一部力作。《人种》是作者许辉小说创作早期的作品,整部作品充满着青春写作的热力和激情。《人种》描写了在洪荒时代的险恶自然环境下,弱小的早期人类和大自然顽强搏斗的场景。这部作品充分显示了作者运用幻想和激情进行创作的能力,作品中的主人公用全部身体和心灵来和世界碰撞,显示了作者爱欲融合
的高度诗意的身体美学观念。《人种》将写作背景设定为濉水、浍水等几条河流交汇的冲积平原上,将地方风物和人类始祖的原始生命力巧妙地融合起来,构建了一个迷离而又真实的史前乌托邦。《人种》的民间性是通过地方风物描写体现出来的,几条大河冲积而成的濉浍平原,随季节变迁和自然界的万千变化,折射出原始地方风情和早期人类的气质风度。《人种》反映的主题具有永恒性,从字里行间隐约可以体会到人类的原始生命力,这股力量如此清新,足以冲破一切束缚和阻碍,勇往直前。可是,寓言性写作的混沌性又让作品带有一丝虚幻性和神秘感,因此《人种》的主题并非十分鲜明清晰,好像作者故意隐藏了些什么,让读者猜谜。不管怎样,可以肯定地说,作品设置了一条通向未来之路的桥梁,好像作者有意无意之间
不断在传达这样一个信息:人类生命起源于对自然既爱又恨的原始冲动,只要还有这股爱恨交织的原始意志力存在,人类就会不断克服困难,奋然前行。
二、诗化小说:多解文本的歧义效果
《人种》自面世以来就引起了各界的广泛关注,学界对许辉小说的诗化写作和《人种》宁静本质就有过准确的论述,比如著名评论家陈默的《潘军与许辉的小说观念与方法》,再如安徽省著名作家、学者唐先田的《许辉小说的宁静本质》。这两篇文章针对许辉小说以及《人种》的文学价值进行深入探讨并做出切中肯綮的理论总结。陈默的文章通过对潘军小说的“剧式”写作和许辉小说的“诗式”写作进行
比较,发现许辉小说“反故事”、“反情节”、“反戏剧性”和“反理性”的诗化写作策略。唐先田的文章通过对《人种》中诸多寓意和暗示的分析,总结出许辉小说独特的外冷内热的宁静气质。唐先田在文中写道:“许辉笔下的我们的始祖还不会语言,更没有文字,许辉于是依照他们不同的叫声,将他们命名为噢、咿、■、唉、呜和呼等等,
‘噢’是头领,他和他的伙伴以及他们的小崽子们在濉浍平原上是那样宁静地迎来喜悦的春天,又那样宁静地熬过风雪交加的严冬,他们一起捕食板鹿、鱼、野兔和其他动物,在狩猎的过程中,他们学会使用石器,贮存食物,还意识到体的价值和意义,于是有了团结精神的萌芽,他们尝到了山火焚烧过的兽肉的鲜美,这意味着他们的大脑进化将大大地向前跨进,然而他们又随心所欲地杂地交配,这为他们的进化制造了不少的麻烦。”[3]唐先田的文章将《人种》的主题和艺术特进行总结,得出的结论是《人种》具有“宁静”的本质,这个带有中国美学“意境化”特的点评的确具有画龙点睛的效果。可是,由于《人种》在主题上的多解特质以及写作手法上的兼容并蓄,使我们在进行文本解读时总会有“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困难。拨开笼罩在《人种》表层意义上的那团迷雾,打开更为深邃的文学艺术之
门,成了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难题。《人种》的主题异常单纯,可又充满歧义,正是因为作品留下的空白太多,才给读者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间。首先,作品人物身份的独特性就给读者审美接受带来困难。《人种》写的是史前文明,关于那个时代我们知之甚少,只有开动想象去构建一个虚幻的史前世
界。小说中的人物身上动物性非常明显,从外貌到生活习性上都明显体现出动物的特征。可是,在生存斗争和心理描写上又不难看出史前人类的情感世界和开拓精神。其次,《人种》将场景设置为濉浍平原这个特定区域,这里似乎和其他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可又隐隐能感觉到这是作者刻意安排的文化环境。最后,问题归结到《人种》的主题上来。《人种》似乎并非一部简单的史前文明的赞歌,作者的真正意图埋藏的如此之深,让人难以简单地下结论。既然我们不能用肯定句式来直接总结《人种》的主题,那不妨让我们尝试采用反证法,姑且用否定句式把那些不属于《人种》主题的结论先罗列出来,看看最后会剩下些什么。首先,《人种》的主题不只是关于早期人类生存状态的颂歌。作者在描写的过程中并没有过多的情感介入,相反作者小心地回避了个人化情感的陷阱。作者也没有仅仅停留在史前文明本身的书写上,从文字的背后我们可以感觉到一股指向未来的强大内蕴力量。其次,《人种》的主题也并非一般意义上的神话传说,作者在材料的处理上很注重逻辑性和社会性,文中的场景虽然是虚构的,却是按照社会学和生物学的逻辑来构思的,没有超出科学虚构的边界。最后,《人种》也不同于西方科幻小说或者是受西方科幻小说影响而创作的中国现代科幻小说。《人种》指向的是人类亘古不变的理想和生生不息的原始生命力,这部作品虽然具有幻想性文学的特质,其意义却远不止于幻想。通过上述矛盾纠结的一番论述之后,我们只好另辟蹊径,从更为险峻的歧路上来解读这部充满迷惑的作品。其实问题发展到这里,已经走到“山重水复疑无路”的地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前景已经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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