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文波的诗
《回旋》
现代·孙文波
我们知道他走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这黑夜中的老人,太阳的另一面,他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 过于灼热的光芒,我们看见,他走过的地方石头像流水一样溶化。歌唱的鸟伤了喉咙和翅膀,纷纷从高空降落,或者四处逃散。在远方,在几重大海相隔的远方;正浮现出年轻人的呐喊。石墙围住的地方被彻底推倒,众人像蚂蚁一样迁移。并且不是为了一对夫妇的死悲伤,是彻夜欢呼,他们似乎变得残忍,但其中到的是无数残忍的理由。我们的理由已经丧失了,在城市 信仰耸起的墙已日益强大,依靠它,更多的人们被告知:一个 十几平方米的家族以安顿全部幸福,只空出一个广场,在节日 由花朵和焰火点缀。这样,一切就都会发出绚丽的闪光。垂死的人的回忆也包括在这里面,现在已经表明:他们需要回忆;曾经有过的漫游,曾经有过的贫困,还有一度是朋友的大不义,不过骄傲就来自于此;是可以向刃夸耀的金箭一样的财富,也可以向人射去,使他倒地。广泛的、纯粹的美好有什么用?那是舞台上的事情,神的许诺。神的许诺何时实现过了?我们还能否这样思想,这样等待?不
能,又把自己的头转向什么地方?有人已经从羔羊得到了启示;那洁白的、温顺的羔羊!]铁锤和镰刀、星星和月亮。这是何等的同样的角度,与十字架的高度相仿。它们带来的力量在这里变得坚挺。使世界的一半可以拒绝另一半。使这样的话可以成立:后退,就是前进。别人的前进是什么?是抹去蒙上的羞耻 黄金鹰冠上的灰尘和血迹。是唤回自己的预言者;他们离开的年代很久远了,但他们不屈不挠的智慧,带来了一个城邦的崇高,伟大的、让一切边界敞开的荣誉。更早的哲人是否想到过这些?转播福音的哲人死时悲惨。建造天堂的哲人终身无法返回故居。还有阿尔戈英雄的儿女们,他们知道黄金之蜜的流淌却无力获得。在我们的思想里,这些 都是幻影、失败和消失。失败呵失败,消失呵消失 当精神追逐着精神,还有谁,能够使溶化的石头重新复原?使鸟儿再次振翅和歌唱?没有了。我们灵魂的狂喜又怎样选择?我们能不能说:焚烧就是光明。就像赫拉克利特说他醒着看见的一切?1990
《歌颂》
现代·孙文波
从一九二二年到现在,从欧洲大陆 到我的国家,隔开我们的 是死亡,是一片大海 还
有语言,在这个冬天 我是依靠了寒冷和孤独,依靠了 一些经过转换的文字 才听见了你的声音,看见了 你的形容。我才感到我进入了你的精神 迷恋于那些古老的城堡 迷恋于那些来自女人的灵魂的芳香 我感到我们是一致的。这些事物的存在 对于我们是道德的拯救 永运幸福的理由。城堡 那接受撤退的风水宝地 受惠于日月。女人灵魂的芳香 更是我们无法描述的伟大的秘密 我就是这样在贫穷中,超越贫穷 我就是这样在痛苦中 不陷落于痛苦。同样,我看到 我们的精神在不同大陆 相同于最美的事物,像湖泊一样沉静 像鸟儿一样纯洁 我们总是用心灵歌唱 颂扬生和死所具有的强大的光荣 不依靠别的什么,深入自己 不依靠别的什么,我看见你就是深沉的火焰 是黄金和白银,甚至 比它们更丰富 无论是在青春的激情还是老年的平和中 你都深入了一个民族心智的底部 其中的睿智使光辉闪耀 一片山水闪动光芒,直到这个星球遥远的角落 我也看见了你最后的孤独 它们又超越了城堡和女人,它们 造成了你不断放逐自己 自然的风景,荷马和歌德深邃的古谣 都最后离开了你 告别所有的人和事物 你以宁静的态度走进死亡 这生命最后的归宿。让我仅能抽泣 让我想到自己的一切。在这里 在我们种族的苍茫中,更加尖锐的 存在灵魂的冲突 所有值得我们歌颂的,我们都歌颂过了 所有值得我们挽救的,我们都挽救过了 唯一的,还剩下天空和水 这自然永恒的事物,它们是否需要我们歌颂 我听见的声音的回答是:不
《在傍晚落日的红光辉中》
现代·孙文波
在傍晚落日的红光辉中,我们 的想象开始启动。一个比喻是这样产生的:城市,巨大的狩猎场,在其中活动着 最让人胆颤心惊的猎手。不!或许这样的想象仍然不够生动;城市,一只老虎的胃,可以吞食任何东西。而另一个想象,却萎缩了,它不敢 在这时出现。因为它涉及到一个人的 隐私。它把女人想象成一只豹子,在贪婪地吞侵别人的情感。(啊!女人,她们怎么回答应这样的比喻?)我们的想象在这时只有带着自己出走,去远方。哦,远方,什么样的远方才算得上远?地球的另一面?遥远的星外系?还是 一个虚构出来的地方?说起来,虚构应该是我们的天职,我们的前辈们,不但虚构出了一个伟大的天堂,而且还虚构出了我们可能的来世。但我们当然不能像他们一样,步他们的后尘。我们的虚构应该更加宏大,它可以 给予一只鸟人的灵魂,给予一块石头 飞翔的能力,给予一朵花在火焰中盛开的特性。它还可以使太阳不落下去,使风雨不来,使什么时候需要黑暗就让黑暗降临。不过,我们不会虚构出这样的场景:一个活着的人突然进入到死者的国度中,目睹到死者在另一个世界的痛苦。或者总是一种善与一种恶在较量。我们
的虚构将尽力抹去这一切,为自己 呈现一个不存在这一切的远方:而 这远方给予我们的是什么呢?给予 我们的是站在傍晚落日的红光辉中,突然地,心灵升起一种巨大的感动……对远方。1996
《客居》
现代·孙文波
今年秋天,你在一座人口多如沙粒的城市,成为名副其实的异乡人。熟人太少,你只能大多数时间在街上,以观看花里胡哨的建筑排遣内心 的孤独和空虚。你说:"百货商场 修建得像他妈的一座堡垒。"街心的雕塑如同喝醉了酒的出租司机。对于你,最难捱过的是漫长的夜晚。虽然,有很多酒吧开放,影剧院中 也在通宵放映电影,但能夜夜去吗?何况你的经济收入有限,光顾一两次可以,多了,吃饭便成问题。如此,搞得你 现在十分痛恨夜晚。这种痛恨,甚至迁怒到了路灯,阴影下的树木,以及星星。你说:"路灯是没有名堂的玩艺,浪费电,若隐若现的效果使人疑神疑鬼,担心会突然碰上打劫者。既然夜晚就是黑暗降临,就干脆黑到底吧。黑得比地狱还黑。难道人 到了地狱还怕什么?一 是鬼,一个也是鬼;鬼和鬼有什么区别?"你其实自己也知道这样长期下去不行。在给妻子的
信中你写道:"人,一生中重要的是守在自己的城市。"对灵魂最沉重的惩罚是什么?就是让它在不属于自己的城市漂泊。你如今已比任何时候都厌恶自己的肉体。你说:"因为嘴要吃,命要活,才有客居的悲剧。"
《纸上故事》
现代 · 孙文波我们结婚了闪光夫妇
长期以来,在我封闭的生活中,我仅仅把他看做影子。突然,他发出声音,说:他现在无比 想念我,就像想念少年的 自己。我不知他的话有多少 水分。一个硬是把自己 搞成了影子人的人。他是什么人?我转向过去,没有看见他。我只看见自己小小的形象:真是小。如果时间是海洋和森林,我就是一块礁石或麻雀。这 使我只能产生沮丧。我想 对自己说:孙文波,回头看,是折磨自己。自己折磨…自己。但怎么能够回绝说他想念我 的人?失去了形象,我也 应该用字词代替。一个字词人。当他向我走来,我知道他 可能是名词,也可能是形容词。不过,管他是什么词呢?他使我决定在字词中寻……就像别人创造。我为他到 他存在的地点时间:一九七零年。他是成都沙湾铁路新村人。就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我们 曾经有过天天一起玩耍的 经历。我认为他应该
姓张,模样长得像芦苇,或者像石墩。由于旧的沙湾,碎石路,竹林盘,苗圃,已经消失。由于那年头正值革命像瘟疫席卷 国家。他都做着什么?肯定没有读书。成日游逛?参加各种游行集会?或者,武斗?也许都做过,也许都没有。而管他有没有。就这样吧。消失的时间也是可以重构的 时间。字词人可以是任何人。如果我还需要为他寻更多 的生活,从那时到现在,他 肯定经历过很多我并没有 参予的事情;我也必须为他到。他下过乡?去过湘南修铁路?虽然我只下过乡,没有去湘南。但这是铁路新村很多人共同 的经历。他应该也是这样。我认为:他应该在湘南钻过山洞,铺过钢轨。说不定在那里,他还提了干、恋爱,和结婚。情况也许并不是这样,而是因为斗殴他被判刑。在 劳改农场呆了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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