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6-10-08
作者简介:李良品(1957-),男,重庆石柱人,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教育史及地域文化研究。
李良品
(长江师范学院乌江流域社会经济文化研究中心,重庆408003)
摘要:在科举制度的影响下,士人表现出什么样的心态,这是由士人的命运决定的。长达1300年的科举时代中,无数的士人表现出极为复杂的心态。概括起来主要有四类:一是赴举士人的渴慕;二是及第士人的狂放;三是失意士人的归隐;四是黜落士人的报复。探讨封建社会中后期的士人心态,不仅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审视科举制度影响下的文人特定的文化心理,而且也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科举时代的政治格局与政治斗争、社会结构与社会风尚。
关键词:科举制度;影响;士人;心态
中图分类号:D691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5365(2007)05-0100-04
科举制度在我国古代人才选拔制度中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它对中国封建社会的取士制度产生过极为深远的影响。在科举制度的影响下,士人表现出什么样的心态,这是由士人的命运决定的。在长达1300年的科举时代中,无数的士人表现出极为复杂的心态。在科举时代,“士”是一个特殊的阶层,大致相当于今天的所谓“知识分子”。隋唐以降,“士”不仅具有“社会的良心”,也具有“以天下为己任”的风范,这均成为以后“士人”的标准。
〔1〕
(120)探讨科举制度影响下的士人心态,不仅有助于我们进
一步审视封建社会后期士人特定的文化心理,而且也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科举时代的政治格局与政治斗争、社会结构与社会风尚。
一、“前程心在青云里”———赴举士人的渴慕
洪迈在《容斋四笔》一书中记载了当时世人流传的“得意失意诗”两首:“旧传有诗四句夸世人得意者云:‘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好事者续以失意四句曰:‘寡妇携儿泣,将军被敌擒,失恩宫女面,下第举人心。’此二诗,可喜可悲之状极矣。”(《容斋四笔》卷八)这两首诗从侧面映照出世人
对科举制的一种普遍心态———科举制度已严重影响了人们的文化心理,改变了人们的价值观念,闭门读书成为最有价值的活动,科场角逐成为最吸引人的事业。
〔2〕
(62)科举时代的知识分子形成
这种心态,主要有三方面的原因。一是封建社会中后期最高统治者的大力提倡。最有名的是众所周知的《真宗皇帝劝学文》卷首的“劝学诗”,该诗曾这样鼓吹:“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
车马多如簇。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颜如玉。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特别是明代统治者“学校以教育之,科目以登进之”的文教政策,使无数的读书人对科举趋之若鹜,角逐科场。二是封建统治者对及第者的优待和荣誉。如对新科状元恩宠有加,对新进士的宴请祝贺,这既让世人羡慕,也鼓励了世人对科举的奔竞之心。三是知识分子对谋取功名的不懈追求。隋朝开始以科举取士,打破了魏晋六朝门阀用人制度,使一大批庶族寒士能踏入仕途。特别是因登进士第者,“位极人臣常十有二三,登显列十有六七”,于是,很多的知识分子都希望通过科举考试能将自己载至成功的彼岸,实现跃登龙门、直上青云的梦想。“前程心在青云里”,是应举士人的普遍心理。赴举士人实现梦想分两种情况:
一种是通过科举入仕,为国家建功立业。科举时代的士人,其政治抱负似乎是天然具有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是他们的普遍愿望。读圣贤书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兼济天下”的远大目标。在科举时代,凡赴举应试的士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到京城,莫不怀着“鸿鹄之志”,渴望一展平生所学,最终踏上青云之路。因为在那个时代,士人无论是建功立业,还是代表“社会的良心”,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科举考试予以实现。杜甫早年“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等诗句无不体现“士志于道”的精神。
另一种是通过科举入仕,为自己谋取功名。特别是进士出身者大量进入中高级官僚行列,这让无数尚未考中进士的士人羡慕不已。五代时人王定保在《唐摭言》“散序进士”中写道:“进士
01 第5期 NO.5 宜宾学院学报 Journal of Yibin University May .2007
科始于唐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唐代人才进身,尽由科举,尤重进士。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出身,终不以为美,所以薛元超说:“吾不才,高贵过人,平生有三恨:始不以进士擢第,不取五姓女,不得修国史。”(《摭言》、《唐语林》)位极人臣的薛元超居然将“不以进士擢第”与“不得娶五姓女”一样看成是他的终生憾事,并且列为平生三大憾事之首,这说明士族中人对享有极高声誉的进士及第是多么地羡慕!宰相都如此,更何况一般的知识分子!〔3〕纵观历史,笔者以为,赴举士人对科举的渴慕有两种心理:
一是满足虚荣心。在科举时代,一旦考中进士,就完全取得了进入上层社会的资格。只要“一举成名”,就身价百倍,便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进士初擢第,头上七尺焰光。”及第后,巴结者不乏其人。正如朱庆馀在送李馀及第归蜀诗中所云:“从得高科名转盛,亦言归去满城知。发时谁不开筵送?到处人争与马骑。剑路红蕉明栈阁,巴村绿树荫神祠。乡中后辈游门馆,半是来求近日诗。”司马光有诗云:“一朝云路果然登,姓名高等呼先辈。室中若未结姻亲,自有佳人求匹配。”最能满足新科进士虚荣心的是皇帝亲自宴请他们的各种宴会,如“探花宴”、“曲江会”及“题名会”等。特别是高中状元者,更是一种最高荣誉,有“大魁天下“之称。
二是贪求富贵心。因登进士第者,能“位极人臣”,是应举士人孜孜以求之事。科举制为广大的士人打开了由读书进入官场的大门,每个士人都可望致身于青云之上。《太平广记・卷第一百七十八・贡举一・总叙进士科》云:“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至岁贡,恒不减八九百。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在所有应进士举的士人中,每年平均在千人左右,而及第者平均仅在25人左右;由“白衣”转变为“公卿”或“一品白衫”者,更是寥若晨星。即便可能性很小,但任何一个士人无不心存侥幸,各自在梦想中编制着辉煌的人生前景。〔4〕(317)据刘海峰先生统计,宋仁宗在位的40年间,共举行13次科举考试,录取前三甲39人,在这39人中,只有5人没有累官至于公卿之列。在唐代的524名宰相中,进士出身的有232人,占宰相总数的44.27%;而宋代的133名宰相中,通过科举出身多达123人,占宰相总数的92.4%;在明代的163名
宰相中,通过科举出身多达158人,占宰相总数的96.34%;而清代以进士为最高功名的38人100%入仕。〔5〕由此可见,科举考试为士人提供了飞黄腾达的绝好机会。一旦“位极人臣”,自然富甲天下,这无疑是士人的梦想。
二、“春风得意马蹄疾”———及第士人的狂放
在科举时代,无数的读书人都希望在科场上“战胜真才子,名高功世人”,以此实现自身价值。“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探花时节日偏长,恬淡春风称意忙”,这是士人及第后的狂放之情。其中最让他们自豪的有四个方面:
第一,金榜有名的狂喜。自唐代开始,每年科考之后的正、二月发榜之时,成千上万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看榜,刘沧有诗云:“禁漏初停蘭省开,列仙名目上清来。飞鸣晓日莺声起,变化春风鹤影回。广陌万人生喜,曲江千树发寒梅。青云已是酬恩处,莫惜芳时醉酒杯。”公布录取进士名单,对任何一个参加科举考试的士人来讲,都是最令人心跳和心痛之时。及第士人,春风得意。如袁皓《及第后作》云:“金榜高悬姓字真,分明折得一枝春。蓬瀛乍接神仙侣,江海回思耕钓人。九万抟扶排羽翼,十年辛苦涉风尘。升平时节逢公道,不觉龙门是险津。”这首诗描写了自己看见榜上有名而悲喜交集,然后感慨多年的辛苦,如今跳过“龙门”的轻松愉快心情。唐代周匡物于元和十一年(816)考中进士后也写下一首《及第谣》,淋漓尽致地表达了他及第后春风得意之情。全诗云:“水国寒消春日长,燕莺催促花枝忙。
风吹金榜落凡世,三十三人名字香。遥望龙墀新得意,九天敕下多狂醉。骅骝一百三十蹄,踏破蓬莱五云地。物经千载出尘埃,从此便为天下端。”表现及第之后狂喜心情的诗莫过于孟郊的《登科后》:“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二,参加宴会的狂欢。在唐代,凡被录取的新进士,都要到杏园去参加宴会,名为“探花宴”。据赵彦卫《云麓漫钞》载:“世目状元第二人为榜眼,第三人为探花郎。”《秦中岁时记》云:“期集谢恩了,从此便著被袋、箧子、骡从等,仍于曲江点检从物,无得有阙,阙即罚钱。便于亭子小宴,召小科头司,至暮而散。次则杏园初会,谓之探花宴。便差定先辈二人少俊者,为两街探花使。若他人折得花卉先开牡丹、芍药来者,即各有罚。”陈耀文《天中记》也有同样的记载:“进士杏园相会,谓之探花宴,以少俊二人,为探花使,遍游名园,若他人先折得名花,则二人被罚。”〔6〕(115)张籍曾有诗描写了这种宴会的盛况:“东风节气近清明,车马争来满禁城。二十八人初上牒,百万千里尽传名。谁家不借花园看,在处多将酒器行。共贺春司能鉴识,今年定合有公卿。”探花宴之后,就去参加他们十分向往的曲江宴会。举行探花宴会时,皇帝还要登上紫云楼垂帘观看。王定保在《唐摭言》中说:“进士曲江大会,则先牒教坊请奏,上御紫云楼垂帘观焉……公卿家率以其日拣选东床,车马填塞。”刘沧及第时,虽然已是“白头纷纷”,但他的《及第后宴曲江》诗仍然描写了游赏之乐:“及第新春选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紫毫粉笔题仙籍,柳萧声拂御楼。霁景露光明远岸,晚空山翠坠芳洲。归时不省花间醉,绮陌香车似水流。”该诗对曲江游宴之盛,描写得淋漓尽致。
第三,雁塔题名的荣耀。王定保在《唐摭言》记载:唐中宗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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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5月 李良品:科举制度影响下的士人心态
来,大凡被录取的新进士,还要到慈恩寺大雁塔题名留念,这对于及第进士来讲,是一件十分荣耀之事。因为这种“题名会”既能显示新进士的无尚光荣,也体现了统治者对新进士的宠幸。白居易在及第之后,到雁塔题名时就留下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年少”的诗句。五代及两宋“雁塔题名”因都城的变化而废止。元朝以降,进士题名逐渐演变,并当作一种制度固定下来,以此作为对读书人的最高精神褒奖。及第进士能碑上留名,永垂千古,这无疑是士人孜孜以求之事。
第四,青楼宿妓的忘形。新科进士最值得庆幸的还有一件事,就是在“探花宴”和“曲江宴”之后可以到长安城青楼林立的平康里去宿妓。虽然这种风流韵事仅仅是感官上的刺激,但是,他们也乐此不疲。同时,还有不少的风流才子留下了很多脍炙人口的诗篇,如裴思谦在平康里宿妓后有诗云:“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染桂枝香。”〔7〕(54)
三、“耻作明时失路人——落第士子的悲凉
在科举制度影响下的士人,骨子里全是儒家意识,没有一个不抱“治国平天下”的宏愿。然而,每年进士
录取的人数毕竟有限,绝大多数的举子注定要落选。在“红裙争看绿衣郎”的背后,是无数士子的落泪。“榜前潜制泪,众里独嫌身。”这些落选士人是一种什么心态呢?常建的《落第长安》和钱起的《长安落第》很有代表性。常建的《落第长安》诗云:“家园好在尚留秦,耻作明时失路人。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钱起的《长安落第》诗描写失意的心情十分真切:“花繁柳暗九门深,对饮悲歌泪满襟。数日莺花皆落羽,一回春至一伤心。”〔6〕(116)这正如苏芸所说:“对于士人,及第与否不但关系到贵贱,而且关系到荣辱。朝廷对于及第人的优遇,世间对于及第人的奉承,及第人豪华铺张的游宴,使不及第人的失落感和屈辱感加倍沉重。”〔8〕“众里独嫌身”表明科举制度对于落第士人自尊心和自信心的打击、人格的侮辱、自身价值的贬抑,是多么的残酷无情!
有科场的胜利者,自然就有科场的失败者。对于科场失意,落第士子们如何对待呢?从《全唐诗》中的600余首落第诗,折射出士子们的四种文化心态:〔9〕
及第花在古代首先,失路怀羞心态。赵嘏《下第》诗云:“南溪抱甕客,失意自怀羞。晚路谁携手?残春自白头。”这是一种自我嫌弃心理的自然流露。晚唐“九华四俊”之一的张虫宾在《下第述怀》诗中慨叹命运对他不公:“十载长安迹未安,杏花还是看人看。名从近事方知险,诗到穷玄更觉难。世薄不惭云路晚,家贫唯怯草堂寒。如何直道为身累,坐月眠霜思枉乾。”他又于《自讽》诗中强慰失路:“鹿鸣筵上强称贤,一送离家十四年。同隐海山烧药伴,不求丹桂却登仙。”士子落第,不可人意,自惭自羞心理油然而生:“泪洒惭关吏,无言对越人。”岑参在《戏题关门》诗中也抒发了同样的心境:“来亦一布衣,去亦一布
衣,羞见关城吏,还从旧道归。”罗邺在《落第东归》诗中将自己落第而无颜见江东父老以至精神坍塌表达得淋漓尽致,全诗云:“年年春独怀羞,强向东归懒举头。莫道还家便容易,人间多少事可愁。”不仅如此,有的落第士人还表达了更为复杂的心态,如卢纶的“落羽羞言命,逢人强笑颜”诗句就表现了道穷归乡之后逢人强装笑脸的窘相。
其次,怀乡思亲心态。历代士人进京应考,因交通不便或交通工具落后,一个来回往往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岂无故乡路,路远未成归”,“家山去城远,日月在船多”,就抒发了交通不便、路远难归的怨苦。在一般情况下,举子们要在谋求功名无望之际方得归家,正如杜荀鹤所言:“年华落第老,歧路出关长。”对于落第士人来讲,真是度日如年,因此,怀乡思亲之情也就更加感人。如孟郊《再下第》诗云:“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同时,有的士子还发出了久离家园不得归的哀怨,如章碣《下第有怀》诗中就有“故乡朝夕有人还,欲作家书下笔难”的诗句。这种落第诗另一个侧面反映了游子思乡的主题,其深刻性在于反映人类情感的多重复杂性。
再次,怀才不遇心态。晚唐的黄滔在《颖川陈先生集序》开宗明义:“唐设进士科垂三百年,有司之取士也,喻之明镜,喻之平衡,未尝不以至公为之主。而得丧之际,或失于明镜,或差于平衡,何哉?俾其负不羁之才、蕴出人之行、殁身名路、抱恨泉台者多矣,呜呼!岂天之竟否其至公也?抑人之自坎其命耶?颖川陈先生实斯人之谓欤?”黄氏一连串的呼问既表达了对科场屈人现实的愤慨,又抒发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情感。在唐代士人的落第诗中表达怀才不遇之情的主要有两类:或无人援引,感叹不遇;或抒
泄愤懑,自伤怀抱。前者如“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孟浩然《留别王维》)、“知音逢岂易,孤棹负三湘”(贾岛《下第》)、“圣代谁知者,沧州今独还”(李益《送同落第者东归》);后者如“桂树既能欺贱子,杏花争肯采闲人”(李山甫《下第卧疾卢员外召游曲江》)、“阳春发处无根蒂,凭仗东风分外吹”(高蟾《春》)、“谷外风高摧羽融,江边春在忆樵渔”(赵嘏《下第后上李中丞》)。可见科场失败的士人在抒发怀才不遇之情时,敢于鄙弃时俗、蔑视权贵。
最后,归隐山水心态。“吾家便是武陵源”、“独泛短舟何限景”,这是无数落第士人的共同追求。在唐代,很多知识分子为塑造理想人格,实现人生价值,作出了不懈的努力。韩愈应举觅官凡20年;白居易苦读10年始获一贡;曹邺应考10次方中进士;郑谷游举场16年最终于46岁时才中进士;黄滔困举场20余年方登进士科。这些士人的成功在于他们具有强烈的功名意识和坚定的仕途信念。然而,“走进科场的多数士子,却不得遂愿,在久经砥砺与挫折而成为一种隐痛之后,封建科举的种种弊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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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其心中形成为一种无可挽回的绝望”〔9〕,于是,出世思想和消极人生观便成为他们的精神支柱。其主要表现形式是消极避世,归隐山水。黄滔中和元年罢举东归闽越时,作《寓题》诗一首,避世情怀流露无遗:“每忆家山即涕零,定须归老旧云扃。银河水到人间浊,丹桂枝垂月里馨。霜雪不飞无翠竹,鲸鲵犹在有青萍。三千九万平生事,却恨南华说沧溟。”罗隐也有《自遣诗》:“得即高歌失即休,
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被誉为隐居诗人的方干,在觅举求仕的历程中,历尽折磨与辛酸,据五代何光远《鉴戒录》卷八载:“方十四郎为人唇缺,连历十余举,有司议干才则才矣,不可与缺唇人科名,四夷所闻为中原鲜士矣。干潜知此论,遂归镜湖。”终因身体缺陷而蒙受侮辱,未能实现折桂入仕之理想,最终选择了归隐镜湖。故可朋在《赠方干》诗有“月里岂无攀桂分,湖中刚爱钓鱼休……独泛短舟何限景,波涛西接洞庭秋”的诗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是科举时代士人的整体心态与价值观的写照与追求。
四、“我花开后百花杀”———黜落士人的报复
本来,对于胸怀大志的士人来说,通过科举考试,博得功名利禄,是人生的“正途”,是实现远大抱负和人生价值的重要手段。然而,历代的科举考试竞争激烈,秩序遭到破坏,伦理道德沦丧,“平衡”、“公道”难觅之时,无数的士人就只能是科场屡败,目标落空。当他们长期以来付出的艰辛努力付诸东流,当他们的心灵创伤难以愈合时,便将个人的恩怨得失作为判断是非的标准,他们便由对把持选举权的朝中大臣的刻骨仇恨变成对朝廷的敌视,并往往以一种极端的方式发泄出来。〔10〕更有甚者,一些无真才实学的士人遭到黜落后,即心怀不满,寻机报复。唐末的“白马之祸”和黄巢起义,宋代的张元替西夏谋划,元末刘基等人的反元起义,清朝的金田起义,就是最好的例证。
刘克庄在《后村诗话》卷三中指出:“唐人尤重进士。其末也,如李振劝朱温一日杀司空、裴贽等百余人
于白马驿,苏楷驳昭宗谥李山甫教乐从训害王铎一家三百口,皆不得志于场屋者为之。乃至巢寇亦进士也,科目之弊如此。”刘氏之说发人深省。李山甫报复朝官王铎之事在孙光宪的《北梦琐言》书中记载十分详尽,其中云:“山甫以咸通中数举不第,尤私愤于中朝贵这,因劝从训图之。俟铎至甘陵,以轻骑数百,尽掠其橐装姬仆而还,铎与宾客皆遇害。”《新唐书・王铎传》、《唐诗纪事・李山甫》、《唐音癸签》对此事均有记载。仔细分析李山甫的所作所为,笔者以为,李氏因科场屡试不第,丧失了进入仕途的机会,在心灵发生扭曲之后,最终“以一名第之失,至挟方镇,劫宰辅”,以发泄长久沉积在心中的怨愤。黜落士人李振报复“清流”的行动在司马光的《资治通鉴》、《北梦琐言》也有记述。《资治通鉴・唐纪八十一》中云:“时全忠聚(裴)枢等及朝士贬官者三十余人于白马驿,一夕尽杀之,投尸于河。初,李振屡举进士,竟不中第,故深疾缙绅之士言于全忠曰:‘此辈常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使为浊流!’全忠笑而从之。”这次“白马之祸”虽然是朱温精心策划的一次有计划、有步骤的集体屠杀行动,而黜落士人李振则是这场大屠杀的具体实施者,并且李振是带着仇恨的心理在屠杀大唐的朝廷命官。对于唐朝末年的“白马之祸”,姜维公、高文辉二位先生在《“白马之祸”考析》中曾比较精辟地指出:“遇害唐臣多是与科举有瓜葛的文人,不支持朱温篡唐容或有之,但绝对对朱温篡唐构不成威胁。白马之祸表面上是为朱温篡国做准备而采取的一次清洗行动,但在实际上,这次行动已经超出了清洗的范围,带有明显的报复彩,在白马之祸中,有不少遇难的唐臣实际成了科举弊端的牺牲品。”〔11〕
从历史上看,在科举考试中被黜落的士人有两种情况:有真才实学的士人遭到黜落后,对中央王朝怨望不已;而一些被黜落的无才之辈,则心怀不满,伺机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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