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记》的《赵世家》篇中记载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赵氏先祖在晋景公三年惨遭族诛之祸,赵朔与赵庄姬的遗腹子在程婴和公孙杵臼的帮助中侥幸躲过了这场灭门惨案,这个孩子长大后,在韩厥等人的帮助下将赵氏宗族的地位恢复起来,这个故事便是“赵氏孤儿。”赵氏孤儿在宋元时期被纪君祥改编成元杂剧,从此广为流传。而在二十一世纪,它被林兆华、田沁鑫两位导演改编成了话剧形式搬上了舞台。经历了长时间历史的沉淀与不同形式的改编,《赵氏孤儿》的故事在现代话剧的改编上也给导演们更多的改编和演绎空间。林兆华版与田沁鑫版的话剧《赵氏孤儿》便分别以不同视点角度以及侧重为“赵氏孤儿”的故事带来新的主题意义。
关于这两版话剧,从直观的舞台场景上说,田沁鑫导演的《赵氏孤儿》注重西方现代戏剧观念与东方艺术审美的结合,强调整体舞台空间的拓展。例如升降幕布、移动隔断等舞台道具的使用,田沁鑫导演通过控制它们位置的移动和变换,来塑造出不同的舞台场景与空间结构,并通过沉重的“黑”与靓丽的“红”这两种调的运用——亮丽“红”与沉重“黑”来提炼话剧叙述的整体气氛,给观众一种直观的冷艳的视觉画面,通过舞台布景展现话剧的风格特,从而配合情节来完成叙事上的倒序式回忆和插叙式复仇前史的讲述。
而林兆华导演则不同,他所导演的《赵氏孤儿》更体现出了他“轻内容而重形式”、“轻实在而重空灵”的新世纪导演特征,从而创造了一种唯美视觉的造型形象。该剧从直观的舞台布景上便令人叹为观止,他采用了巨大的舞台表演场地,演出开场时灰暗凝重的危岩峭壁与红的没有任何空档的台面构成一个大直角,营造出的舞台纵深带给观众最直观的外在感受。他没有变换的幕布和幕板,所有的幕与场的切换大多由灯光控制来将舞台分区,使分场切换得流畅自然、叙事紧凑。舞台在变幻莫测的灯光以及阴影的渲染下,弥漫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氛。同时在舞台艺术上,林兆华版多用真实的事物作为道具,让舞台上一切真实事物如实地反映现实。例如开场出现在舞台后方的一匹白马、征战场景中演员身骑战马手举战旗、最后一幕中舞台上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等,都制造了话剧舞台上少有的视觉奇观。
从叙事逻辑上说,林兆华、田沁鑫两位导演同样都把叙述重点放在了从赵家被屠岸贾灭门到赵氏孤儿死里逃生这一极具张力的前史中。林兆华版《赵氏孤儿》由剧中人物程婴的叙述开场,顺序讲述了这一事件中所牵连的人物及结局走向;田沁鑫版《赵氏孤儿》则是以孤儿的梦境和自述开场,在观众的全知视角下采用焦点人物的眼光进行叙事,但在焦点人物并不是全知叙述者,从而使得观众对人物得以重新认识和解读。比起林兆华版的顺序
孤儿怨结局流畅、由因及果的完整性,田沁鑫把叙述的起点安排在了临近故事结尾的地方——十六年后赵氏孤儿已经长大成人的节点,使得故事情节向着顺序和倒序两个方向展开,让不同的情节紧密联系起来,也让叙事移情更加方便。
从情节内容与人物塑造上说,田沁鑫导演倡导“历史即当下”,她希望能借助《赵氏孤儿》话剧的现代演绎唤起当代社会的诚信。所以在情节内容的安排下,她增加描述程婴衷肠义胆的篇幅,全力塑造了程婴这样一个有悖中国传统宗法伦理——弃亲生子不顾,而将他人孩子抚育成人的平民化悲情英雄角。在当今以社会竞争为主流的残酷现实中,善良和诚信都会遭到质疑,但她提倡的依旧是程婴的义薄云天。同样在人物形象的刻画上,田沁鑫更注重通过人物动作的夸张来刻画人物之间的矛盾和纠葛,特别注重演员的肢体语言在舞台上的表现。同时在服装裝扮上,田沁鑫版《赵氏孤儿》略有后现代装扮的感觉,通过服饰、装扮以及演员表演的内在气质展现出人物独有的精神面貌。例如在韩童生所扮演的屠岸贾这一角中,演员头顶一头灰白的披肩发,凌乱不整、时而挡住半边脸,身着以红、黑为主基调的服装,象征着权势与罪恶之血并存,由此通过外在的装扮展现出屠岸贾假面下内心的阴冷与自身的折磨;而倪大红所扮演的程婴,头顶少发、身着蓝白相间的素服,衣衫褴褛却一脸严肃坚毅,展现出程婴义薄云天的大义凌然。就像田沁鑫推出的一
本收录该剧本的书——《我做戏,因为我悲伤》,书中她说道:“我做戏,因为我悲伤。悲伤于现今社会的混乱,私欲的弥漫,道德底线的几近崩溃,思想的覆灭,礼节的丢失。”这版话剧就像个叛逆的摇滚女子, 充满了爆发力以及重整时代的激情。
而在林兆华版《赵氏孤儿》中,“孤儿不复仇”的结尾着实是一个颠覆性的主题。在情节内容上,林兆华多处渲染赵盾与屠岸贾二十年的恩怨情仇,利用观众的同情心潜移默化中为屠岸贾杀赵氏全家到一个合理的“复仇”借口。而这部剧中的孤儿本人迟迟未出现,等到临近结尾处出现时,他不像是赵氏孤儿本身,却更像是程婴养育多年为了复仇而长大的工具,但悲哀的是这个工具却没能完成他的使用价值。林兆华表示,他不想在这出话剧里表现“愚忠”和“愚孝”,也没有所谓的正义与邪恶,而是着力表现孤儿面对人生的两难抉择,来让该剧从“忠”与“义”的模式中转变出来,把重点放在了对于个体的反思。这个颠覆传统反思历史的结尾,更像是一个现代性的结局,对剧中那些你死我活的搏杀以及铁胆忠肠的报复是一种莫大的嘲讽,在林兆华导演的《赵氏孤儿》中,程婴便成了是这个出乎意料的结局里最大的悲剧人物。
由此可见,对于历史故事《赵氏孤儿》的解读,不同导演在文学改编、艺术形式以及展
现的细节中都融入了独特的、发人深省的思想内涵,话剧乃至更多其他影视演绎之路的探索也将经历历史与现代思想的多重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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