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礼器图式》:⼀部规范清代社会成员⾏为的图谱
《皇朝礼器图式》(现存故宫博物院,以下简称《礼器图》)是⼀部完成于乾隆⼆⼗四年(1759)的⼤型器物图谱,由庄亲王允禄领衔绘制。4年后第⼀次校刊,后来⼜由乾隆的亲信⼤⾂福隆安率员增补,于乾隆三⼗⼀年由武英殿修书处刻版印刷。再后于乾隆三⼗⼋年收⼊《四库全书》史部。《礼器图》⾃绘成⾄进⼊《四库全书》的⼏番变化,使⼈感到它绝不是⼀般意义上的图谱。要解释这个现象,该图的内容、含意,以及乾隆皇帝绘制此图的⽬的,就成为我们必须回答的问题。
⼀、《皇朝礼器图式》的内容
《皇朝礼器图式》是⼀部册页式的图谱,左为图,右为说,共计1300幅图。[1]主要参与绘制者有蒋溥、汪由敦、何国宗等礼部、兵部、⼯部3部27⼈。其内容分6个部分:
第⼀为祭器部,计2卷。所祭者有11坛9庙2殿,即天坛、祈⾕坛、地坛、社稷坛、朝⽇坛、⼣⽉坛、先农坛、先蚕坛、天神坛、地祗坛、太岁坛,奉先殿、传⼼殿,太庙、⽂庙、帝王庙、先医庙、都城隍庙、内城隍庙、永佑庙、天下第⼀龙王庙、昭灵沛泽龙王庙;所⽤祭器分璧、琮、圭、爵、登、簠、簋、边、⾖、篚、俎、尊、琖、鉶等14类,因祭祀时每类所⽤祭器多寡不⼀,图中仅以⼀类绘⼀器作标识。
第⼆为仪器部,计1卷,分天⽂仪、地理仪、测绘仪、光学仪和时钟4类共50件。
第三为冠服部,计4卷,有男⼥服之别。男服分皇帝、皇太⼦、皇⼦、亲王、世⼦、郡王、贝勒、贝⼦、固伦额驸、镇国公、辅国公、和硕额驸、侯爵、伯爵、⽂⼀品、武⼀品、镇国将军、郡主额驸、⼦爵、⽂⼆品、武⼆品、辅国将军、县主额驸、男爵、⽂三品、武三品、奉国将军、郡君额驸、⼀等侍卫、⽂四品、武四品、奉恩将军、县君额驸、⼆等侍卫、⽂五品、武五品、乡君额驸、三等侍卫、⽂六品、武六品、蓝翎侍卫、⽂七品、武七品、⽂⼋品、武⼋品、⽂九品、武九品、未⼊流、举⼈、贡⽣、⽣员、祭祀⽂舞⽣、祭祀武舞⽣、祭祀执事⼈、乐部乐⽣、卤薄舆⼠、卤薄护军、卤薄校卫、从耕农官计59类⼈,所⽤冠服有冬夏朝冠、冬夏朝服、朝带、朝珠、端罩、衮服、冬夏吉服冠、龙袍、吉服带、冬夏常服冠、常服褂、常服袍、常服带、龙褂、补服、蟒袍、冬夏公服冠、⾬⾐、⾬冠等24类。但由于⼈员等级不同,冠服虽名称相同,纹饰差别却很⼤,如世⼦以下均⽤补服,纹饰却完全不同。
⼥服分皇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妃、嫔、皇太⼦妃、皇⼦福晋、亲王福晋、世⼦福晋、郡王福晋、贝勒夫⼈、贝⼦夫⼈、镇国公夫⼈、辅国公夫⼈、固伦公主、和硕公主、郡主、县主、郡君、县君、镇国公⼥乡君、辅国公⼥乡君、民公夫⼈、侯夫⼈、伯夫⼈、⼀品命妇、镇国将军命妇、⼦夫⼈、⼆品命妇、辅国将军夫⼈、男夫⼈、三品命妇、奉国将军命妇、四品命妇、奉恩将军夫⼈、五品命妇、六品命妇、七品命妇计39类⼈,所⽤冠服有冬夏朝冠、⾦约、⽿饰、朝褂、冬夏朝袍、领约、朝珠、冬夏朝裙、吉服冠、龙褂、龙袍、采綐、蟒袍、吉服褂等17类。与男冠服同,同样因⼈员等级不同,其冠服的纹饰也不完全相同。
第四为乐器部,计2卷,有鎛钟、编钟、特磬、编磬、琴、瑟、排箫、箫、笛、篪、笙、壎、⿎、搏拊、敔、柷、戏⽵、⽅响、云锣、管、⼤⿎、拍板、⾦、钲、⼤铜⾓、⼩铜⾓、蒙古⾓、龙⿎、杖⿎、画⾓、铜点、正钹、平笛、⾏⿎、节、⼲、戚、⽻、籥、筝、琵琶、三弦、⼆弦、奚琴、⼝琴、⽉琴、胡琴、提琴、胡笳、⽕不思、轧筝、觱篥、铙、正钹、⼩和钹、⾦⼝⾓、海笛、腰⿎、得胜⿎、鐋、星、巴拉满、苏尔奈、哈尔扎克、喀尔奈、塞他尔、喇巴⼘、达⼘、那噶拉、丐⿎、丐拍、丐哨、丐弹弦⼦、丐弹胡琴、丐弹双韵、丐弹琵琶、丐三⾳锣、接内塔兜呼、稽湾斜枯、聂兜姜、聂聂兜姜、结莽聂兜布、达布拉、萨朗济、丹布拉、达拉、公古哩等87类,以不同的组合,组成不同的乐队。
第五为卤薄部,计3卷,有辇、辂、舆、车、拂尘、提炉、⾹盒、盥盆、唾壶、⽔瓶、马杌、交椅、仪⼑、櫜鞬、豹尾、戟、⽎、盖、撒、扇、幢、幡、旌、节、氅、麾、纛、鉞、星、⽠、仗、灯、象、静鞭、仗马等35类。它们同样有以纹饰区别等级或场合的原则,如辇,就有⽟辇、⾦辇、凤辇之分;纛有黄龙⼤纛、五⾊⾦龙纛、⼋旗骁骑纛、护军纛、前锋纛等;⽽旗的纹饰,就更是多达88种之多,其内容,天上⼈间,⼏乎⽆所不包。皇家成员在出⾏时,以不同纹饰、不同造型的仪仗器物,组成不同的仪仗。
第六为武备部,计6卷,有甲胄、⾏营冠服、櫜鞬、⼸、箭、⼑、、镰、斧、棒、⾦、⿎、⿅⾓、海蝥、⽭、戟、鐗、椎、滚被、炮、⾃来⽕、纛、旗、幄、帐房、凉棚等26类。每⼀类⼜分若⼲种,
如炮,有⾦龙炮、制胜将军炮、威远将军炮、神威⽆敌⼤将军炮、神威将军炮、武成永固⼤将军炮、神功将军炮、得胜炮、九节⼗成炮、冲天炮、铁⼼铜炮、⼦母炮、严威炮、红⾐炮、龙炮、奇炮、⾏营信炮、浑铜炮、台湾炮、回炮20种,⽽箭的种类就更是多达67种。同类的武器在功能上并⽆质的差别,所以区分,主要是区别形式或使⽤者的等级。
⼆、《皇朝礼器图》器物的含意
从上述内容可以看出,《礼器图》是⼀部关乎清代典则的⼗分繁复的图谱。要认识是图,不能不认识清礼。据《⼤清通典》,清礼分吉嘉军宾凶五类。每类⼜各分若⼲项:其中吉礼129项,嘉礼74项,军礼18项,宾礼20项,凶礼15项。《礼器图》所分6部,当然是以五礼为基础,但⼜并⾮是对应五礼⽽绘。清礼的来源,乾隆皇帝在《礼器图·序》中,开宗明义指出:“五礼五器之⽂,始著《虞书》。”显然,清礼是承袭古礼⽽来。如何认识古代之“礼”与“器”,是今天我们分析《礼器图》的基础。
⾸先是对古礼本质的认识:
中国的古礼,是⼀个从远古礼俗发展⽽来的极为复杂厐⼤的系统。它虽包含有先民最初的礼俗,但却远不⽌于此,⽽是⼏乎涵盖了古代社会的⽣产⽅式、⼈伦关系、⽣活习俗、伦理道德、政治制度、军事法律、哲学宗教等各个⽅⾯的内容:“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也。礼不妄说⼈,不辞费。礼不逾节,不侵侮,不好狎。修⾝践⾔,谓之善⾏。⾏修⾔道,礼之质也。……道德仁
义,⾮礼不成;教训正俗,⾮礼不备;分争辨讼,⾮礼不决;君⾂上下、⽗⼦兄弟,⾮礼不定;宦学事师,⾮礼不亲;班朝治军、莅官⾏法,⾮礼威严不⾏;祷祠祭祀,供给⿁神,⾮礼不诚不庄。”[2]
如此繁杂的古礼,对简约化的今⼈来说,不免眼花瞭乱。我们将其进⼀步归纳,可以看出,古礼实际上属于⾃然礼仪、社会礼仪与政治等级礼仪三⼤系统,它们共同构筑了中国古代社会成员的基本运⾏模式。对此,先哲是这样解释
的:“民之所由⽣,礼为⼤。⾮礼⽆以节事天地之神也,⾮礼⽆以辨君⾂、上下、长幼之位也。⾮礼⽆以别男⼥、⽗⼦、兄弟之亲,昏姻、疏数之交也。君⼦以此之为尊敬然。然后以其所能教百姓,不废其会节。”[3]
⼦⽈:礼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国⽽⽆礼,譬犹瞽之⽆相与![4]
显然,在先哲⼼⽬中,礼的核⼼之意是“事天地之神”,“辨君⾂上下长幼之位”;它具有礼的仪式即“治”(后⼈称之为“礼仪”),与礼的含意即“辨”(后⼈称之为“礼义”)的外在与内涵两层结构。[5]但⽆论如何,它们都不可能脱离前述三⼤系统。
《礼器图》所涉之“礼”与“器”,也包含在上述三⼤礼仪系统之内。
如《礼器图》第⼀、⼆卷“祭器”,与吉礼相对应。吉礼实为祭礼,所祭者基本分为两⼤类,⼀是祭祀⾃
然神灵,⼀是祭祀祖先神灵,分属于⾃然与社会礼仪系统。《礼器图》中所祭的11坛9庙2殿,除⽂庙、传⼼殿、帝王庙与先医庙,似乎难以归⼊⾃然与祖先神灵,其余⼀望可知,均为祭祀天地神灵与祖先神灵的祭场。⽽难以归⼊这两⼤类的4座殿庙,⽂庙和传⼼殿因所祭者孔⼦,在清代被封为“⾄圣先师”、“万世师表”,实际上也已披上神的⾊彩;历代帝王庙与先医庙,所祭均为古代帝王(先医庙所祭正位为伏羲、神农与轩辕),对于清帝来说,实为“帝系”之祖。
再如卷六之“武备”,是与军礼相对应的,在“国之⼤事,在祀与戎”的古代,军礼属于政治等级礼仪系统。
⽽“冠服”卷所绘共计99类,⼏乎涵盖清代社会男⼥各⾊⼈等的服饰,其样式与⾊彩,代表着⼈的不同等级,及⼈们相处时的不同场合,⽽绝⾮单纯的⾐着服饰。它所反映的是社会关系,是社会礼仪系统之礼的集中体现。
“乐器”卷与“卤簿”卷所绘之乐器及仪仗器具,为三⼤礼仪系统中任何⼀礼不可缺少者。道理很简单,古⼈在祭祀、出征、宴饗、举殡时,⼀定会持以器具,伴以⾳乐。甚⾄在已进⼊21世纪的今天,重⼤典礼,也还少不了⾳乐和仪仗。仅“仪器”卷出现在《礼器图》中颇觉不协。但作为清代重要典则,其内容绝不可能随意添改,将仪器列⼊礼器,必有原因。个中缘由下⽂详述。
其次是对器的认识:
这⾥谈的“器”,是与“礼”相关的器,⽽⾮今天的所谓器物。在《易经》中,“器”⼀出现,就是与“道”或“象”相关的⼀种象征。“《易》有圣⼈之道四焉:以⾔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筮者尚其占。”“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之谓之法。”“是故形⽽上者谓之道,形⽽下者谓之器。”[6]在此可以看出,器与道是相对的,但其义尚不甚清晰。到了《周礼》中,“器”的意义就⼗分明确了:“⼤宗伯之职……以九仪之命正邦国之位,壹命受职,再命受服,三命受位,四命受器,……”“以⽟作六瑞,以等邦国,……以禽作六挚,以等诸⾂……以⽟作六器,以礼天地四⽅,……”“⼩宗伯之职……辨吉凶之五服、车旗、宫室之禁。”“司⼏筵掌五⼏五席之名物,辨其⽤与其位。”“典瑞掌⽟瑞、⽟器之藏,辨其名物与其⽤事,设其服饰。”“司服掌王之吉凶⾐服,辨其名物与其⽤事”[7]等等。从中可以看出,“器”的种类各不相同,⽟瑞是“器”,六禽也是“器”,服饰车舆宫室是“器”,酒⾁筵席也是“器”,但它们具有共同的功能,即在“⽤事”。
事”。
“器”之于⽤事是多⽅⾯的,核⼼则是某种象征:如以器象征天地四⽅,以器象征社会等级,以器象征吉凶等。但是,当施礼处于具体操作阶段时,“器”就不仅仅是象征了,还要落实成为某种器具:“陈其牺牲,备其⿍俎,列其琴瑟管磬钟⿎,修其祝嘏,以降上神与其祖先,以正君⾂,以笃⽗⼦,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妻有所。”[8]在这⾥我们看到,“牺牲”、“琴瑟管磬钟⿎”等“器”,变成了施礼者与上神或祖先交流时不可缺少的⼯具。只有使⽤这种⼯具并完成了这种交流,才能实现从君⾂到夫妻社会各
层的和协。
同时,“器”⼜是施礼时表达某种意愿或价值判断的承载物:“礼有以多为贵者,天⼦七庙,诸侯七,⼤夫三,⼠⼀,……”“有以⼤为贵者:宫室之量,器⽫之度,棺椁之厚,丘封之⼤,……”“有以⼩为贵者:宗庙之祭,贵者献以爵,贱者献以散,……”“有以⽂贵者,天⼦龙衮,诸侯黼,⼤夫黻,⼠⽞⾐纁裳,……”“有以素为贵者:⾄敬⽆⽂,⽗党⽆容,⼤圭不琢,⼤羮不和,……”[9]这些论述明确告诉我们,在古⼈⼼⽬中,⼤⼩⾼低贵贱等等价值,离开了“器”,便⽆从表述。可以说,“器”是与“礼”互为表⾥、相伴⽽⽣的产物,若⽆“器”,“礼”便⽆以承载,⽆法实施;“器”的形制、⾊彩、纹饰等,势必成为古⼈关注的重要对象。
由于礼与器与⽣俱来的相互依存关系,在仍以敬天法祖为基本理念的清代,皇帝钦命绘制《礼器图》,就是件⾃然之事。《礼器图》所绘虽为图谱,但实际上表达的,却是三⼤礼仪系统所涵盖的清代社会成员的理念和运⾏模式。但是,清礼与清礼器,⼜绝⾮古礼与古礼器,《礼器图》中所绘,有相当多的器物在清以前从未出现过。它们只能是经过“整合”,即清代特定的社会⽂化的产物。
三、乾隆礼制思想的确⽴与《礼器图》的绘制
《礼器图》是清代礼制的⼀个组成部分,完成于乾隆⼆⼗四年(1759)。此时距清⼊关已115年。这正是清代社会发⽣⼤变化、进⾏所谓⽂化“整合”的最重要的历史时期。清礼也是在这⼀百多年间,从最
初带有浓重的满族烙印,到后来融⼊儒家理念,进⽽形成系统成熟独具特⾊之礼。其中清代祭天礼的确⽴颇具典型性。
清代祭天包括冬⾄祭天、正⽉祈⾕、孟夏雩祀三⼤礼,从设⽴⾄完备,长达127年。三⼤礼中,最早实施的,是皇太极于崇德元年(1636)所⾏冬⾄圜丘祭天礼。但其意义完全不同于《周礼》中的祭天,即“冬⾄⽇祀天于南郊,迎长⽇之⾄”[10],不过是将发兵征讨朝鲜前的满族传统堂⼦告祭礼移⾄圜丘。⽽祈⾕和雩祀这两种体现农业社会的祭礼,则是随着清⼊关后社会转型才逐渐设⽴的。但也直到乾隆七年(1742),才将祈⾕之坛明确定在祈年殿;⼜过了17年,才最后定⽴了雩祀的仪节。[11]
尽管如此,乾隆本⼈对礼制的认识,在其初政时,也还没有达到⼀个系统完整的程度。他对礼制的认识,经历了⼀个为强化统治秩序⽽强调礼制,到为规范礼制⽽梳理诸礼的演变。
乾隆即位时,虽未发⽣前朝那样残酷的权⼒争⽃,但不利于皇权的⽭盾总是不可避免的,如其弟弘瞻就曾以“汗阿哥”称已为“今上”的四兄弘历。[12]这表明建⽴新的社会秩序是当务之急。因此,乾隆元年他便全⾯阐述了对礼制与统治关系的认识:“朕闻三代圣王缘⼈情⽽制礼,依⼈性⽽作仪。所以总⼀海内,整齐万民,⽽防其淫侈,救其凋敝也。”[13]
对礼制衰败给社会带来的负⾯影响,乾隆看得颇为清楚:“汉唐以后,虽粗备郊庙,朝廷之仪具其名物,藏于有司,时出⽽⽤之。时虽缙绅学⼠,皆未能通晓,⾄于闾阎,车服宫室、饮⾷嫁娶丧祭之纪,
皆未尝辨其等威。议其度数,是以争为侈恣,⽽耗败亦由之。将以化民成俗,其道⽆由。”[14]
对因礼制的复杂致使百姓⽆以适从的情况,乾隆⼼⾥也很有数:“前代儒者,虽有书仪家礼等书,⽽仪节繁委,时异制殊。⼠⼤夫或可遵循,⽽难施以黎庶。”[15]
他要求总理事务王⼤⾂会议,就“本朝会典所载,卷帙繁重,民间亦未易购藏。应萃集历代礼书,并本朝会典,将冠婚丧祭⼀切仪制,斟酌损益,汇成⼀书,务期明⽩简易,俾⼠民易守”[16]。⽽这些认识的理论依据,就是孔⼦对礼制之于君权意义的阐释:“礼者,君之⼤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神,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17]所以,皇帝推⾏礼治,⽬的就是要把各种关系理顺。否则,国家就会陷⼊混乱,社会⽣活就会动荡不安。
在阐述了理论之后,便是实际的操作。乾隆花了10余年的时间,通过不断调整参与治礼的成员、修正相关礼器礼仪,逐渐强化并完善了礼制。
先是增加宗室随祀⼈员:“乾隆元年议准:太庙奠帛献爵,⽤宗室侍卫四⼗⼈。宗室将军官员⼆⼗⼈。”[18]第⼆年⼜针对“省会之地,督抚司道驻扎同城,向不与祭专属府县官⾏礼”的情况,要求官员:“肃祀典⽽迓休和,礼⾄重也……督抚司道等官,均有封疆守⼟之任,⾃当虔奉明禋,为民祈报。凡春秋⾄祭,督抚应率阖属⽂武⼤⼩官员敬谨⾏礼。”[19]接着,“乾隆三年奏准:奠帛献爵,增宗室将军六⼈。”此后,九年、⼗年,对于参加祭礼的官员⼈数⼜有增加。[20]⾄乾隆⼗⼆年,⼜增加了⼀项
新规定:“嗣后有事于圜丘、⽅泽、祈⾕、雩祭,应于午门前宣誓戒,陪祀之王公⽂武⼤⾂官员
⼗⼆年,⼜增加了⼀项新规定:“嗣后有事于圜丘、⽅泽、祈⾕、雩祭,应于午门前宣誓戒,陪祀之王公⽂武⼤⾂官员朝服齐集,跽听⾏礼,以明齐明严敬之意。”[21]
这些规定,特别是要求官员陪祀前于午门参与⽴誓的⽬的很明显,⽆⾮是通过祀礼加强对王公⼤⾂的控制。这表明,尽管乾隆出于⼀统天下的皇帝⾝份,和⾃幼培育的尊师重道的儒学素养,⼗分清楚强化礼治对统治的意义,但多数王公⼤⾂,特别是满洲贵胄,对极具中原特⾊的祀礼,在认识上还是有很⼤距离的。有鉴于此,乾隆强化礼制以及治礼的⼿段,有了改变和发展。可以说,从⼗⼆年(1747)开始,乾隆的治礼,开始从政治上要求王公⼤⾂共同参与,进⼊到改善礼器礼仪的礼制⾃⾝建设阶段。《礼器图》的绘制,正是这⼀阶段乾隆治礼思想成熟的⼀个标志。
乾隆对礼制⾃⾝的建设,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
其⼀为明确清礼的顺序。清五礼在乾隆初年始修的《钦定⼤清会典》⾥,排序为嘉礼、军礼、吉礼、凶礼、宾礼[22],⽽到⼆⼗四年完成的礼制专书《⼤清通礼》时,五礼的排序才变成吉礼、嘉礼、军礼、宾礼、凶礼。此后终清160余年再⽆改变。
礼序的变化显然不会是偶然的,应是乾隆对礼的重要性认识深化的结果。如对吉礼从第三位升⾄⾸位,
与他在⼗⼆年时表达的“朕思⼋政,祀居其⾸,⽽⼤祀莫重于郊”的认识相关。[23]对军礼,⼗四年时有谕:“兵戎,国之⼤事,故命遣⼤将必先有事于堂⼦,正类祭遗意。⽽列纛⾏礼,则禡也。……朕思出师告祭,则凯旋即当告。⾄乃天地宗祖俱已祝册致虔,且受成太学,⽽堂⼦则弗之。及祠官疏略,如神贶何!祀典攸关,彝章宜备。著议政王⼤⾂详议具奏。朕亲为裁定。”[24]从此确⽴了⼤兵凯旋祭告堂⼦之礼,等等。礼序的规范化,在乾隆看来,则有助于达到“⼈伦⽇⽤之间,兴孝悌⽽正风俗”,即整顿社会秩序之⽬的。[25]
其⼆为改造礼器礼仪。⽽《皇朝礼器图式》的绘制,则可视为对礼器礼仪改造的⼀个结果。
清初祭天之礼器,因袭明代⽤瓷质,雍正年间改为铜质。乾隆于⼗⼆年明确要求更换礼器的质地:“考之前古,籩⾖簠簋诸祭器,或⽤⾦⽟以⽰贵重,或⽤陶匏以崇质素,各有精义存乎其间。历代相承,去古浸远,⾄明洪武时更定旧章,祭品祭器悉遵古,⽽祭器以瓷代之。惟存其名。我朝坛庙陈设祭品,器亦⽤瓷。盖沿前明之旧。”[26]
当然,要更换礼器,他既不可能回避雍正时的更动,也不可能正⾯反对先皇的作法,只有含混其辞:“皇考世宗宪皇帝时,考按经典,范铜炎器,颁之阙⾥,俾为世守。曾宣⽰廷⾂,穆然见古先遗则”。但⾃⼰要改⾰礼器的理由也很充分:“朕思坛庙祭品,既遵⽤古名,则祭器亦应悉⽤古制,以备隆仪。著⼤学⼠会同该部稽考经图,审其名物度数制作款式,折衷⾄当,详议绘图以闻。朕将亲为审定。
敕所司敬谨制造,⽤光禋祀,称朕意焉。”部议⾃然会“称朕意”,回覆为:“议定凡祭之笾,以⽵丝编造,……郊坛之笾纯漆,太庙画以⽂采。⾖登簠簋,郊坛⽤陶,太庙之⾖与簠簋,皆⽤⽊……”[27]这次对祭器的变⾰,可说是为⽇后形成《礼器图》所奠定的第⼀轮基础。
礼器既变,礼仪也要变。礼仪的变⾰,是通过⼗三年重定卤簿之制实现的:
如前所述,从古⾄今,世界各民族在举⾏礼仪活动时,都少不了陈列或持旗或持的仪仗队,中国古代也不例外,称之为“卤簿”。清初的卤簿较为简略,如辂,仅有⽟辂和⼤辂⼆辆[28],且名称也因袭前朝:“国朝定制,有⼤驾卤簿、⾏驾仪仗、⾏幸仪仗。其名参⽤宋明以来之旧,⽽旗章麾盖,视前倍简。”乾隆对此颇不以为然,他认为“古者崇郊祀则备法驾,乘⽟辂,以称巨典。”在礼器已变的情况下,礼仪不变是不妥的。因此“今稍为增益,更定⼤驾卤簿为法驾卤簿,⾏驾仪仗为銮驾卤簿,⾏幸仪仗为骑驾卤簿。合三者为⼤驾卤簿,南郊⽤之。⽅泽以下,皆⽤法驾卤簿”[29]。说是“稍为增益”,实际上改⾰以后的卤簿,品类众多,规模宏⼤,不仅增加了4头导象、5头宝象,辂也仿周礼增为⾦⽟象⾰⽊5种,⾄于伞盖旗幡、斧钺⼑、⿎铙锣钹等,更是⼤量增添,达到后来《礼器图》“卤簿”卷中罗列的品种和数量。对卤簿的这⼀改⾰,则是为绘制《礼器图》打下的第⼆轮基础。
两年后,乾隆明确提出要绘制礼器图:“⼗五年谕:礼器昭垂,世守勿替。祠官掌故,图谱宜详。其令内府依卤簿⼤驾之例,按器绘图,具著体式,俾懿⽂洽,礼展帙犁。然永传册府,称朕修厘法物,毖
敕明禋⾄意。”[30]不过,从此谕可以看出,这时在乾隆⼼⽬中,礼器图仅限于卤簿⼀类,与后来的《皇朝礼器图式》差别还很⼤。
《礼器图》正式设馆绘制的时间不详,全部绘完,是在乾隆⼆⼗四年。乾隆说,此时绘图条件已经成熟:即对五礼的梳理和对祭器、卤簿礼器的厘定业已完成,⽽往代所绘礼图,⼜⼤都“执器⽽不求精意则器敝”,属于“臆说附会⼆者⽽
清朝的历代帝王已”[31]。但这时距初绘已有9年之遥。⼀部图谱耗费9年,可谓旷⽇持久。因为煌煌《四库全书》,也不过修了10年。何以要在⼆⼗四年宣布告竣?馆⾂在书成后所上表中道出实情:“当此青编之告竣,适逢紫塞之归诚。”[32]所谓“紫塞之归诚”,是指准噶尔蒙古和⼤⼩和卓⽊于⼆⼗三年和⼆⼗四年对清廷的⾂服,从此清廷奠定了对天⼭南北的有效统治。
显然,选择⼆⼗四年“告竣”,与清廷“版图式廓”、⼤功告成有关。但更深层的原因,则是乾隆礼制思想⾛向成熟化系统化所致。因为清代最⾼典则《⼤清会典》的重修,与重要礼书《⼤清通礼》的修纂,也⼏乎同时完成。⾄此,我们可以
所致。因为清代最⾼典则《⼤清会典》的重修,与重要礼书《⼤清通礼》的修纂,也⼏乎同时完成。⾄此,我们可以说,绘制《礼器图》,是乾隆⾃⼗⼆年以后,围绕重修《⼤清会典》的⼀个治礼系统⼯程的⼀部分。
清代《⼤清会典》始修于平定三藩之战结束的康熙⼆⼗三年。雍正年间再次纂修。但由于“例可通,典不可变”[33],在乾隆帝眼⾥,这两部《会典》都有“典”与“例”不分的通病,其权威性可能会受到质疑,所以早在⼗⼆年时就“有不得不重修者”的考虑,⽬的是“区会典则例各为⼀部”[34]。⼆⼗三年,当“西陲⼤功告蒇”时,重修《⼤清会典》也告完毕,乾隆欣慰地表达了“缵成祖宗欲竟之志事”的⼼情。[35]第⼆年,《⼤清通礼》完成。它与《会典》的关系,其“凡例”讲得⼗分明确:“《通礼》与《会典》相为表⾥,谨遵谕旨,同《会典》节次进呈。”[36]⽽《礼器图》的绘制,虽未直接阐明与《会典》的关系,但在乾隆为《礼器图》所写的序⾔中,也有“武备器什,有旧会典未经胪载者”的提法。⾔外之意,《礼器图》中“武备器什”⼀门,是要列⼊新《会典》的。
当然,《礼器图》的绘制与《⼤清会典》的重修,是两个书馆,两套⼈马。所设“礼器图馆”,为⾸者是总理礼器图馆事务庄亲王允禄,下设总裁官5⼈,分别是户部尚书蒋溥、原吏部尚书汪由敦、兵部侍郎观保和翰林院编修何国宗。在班⼦成员的选择上,体现了乾隆“求精意”的态度。庄亲王允禄本⼈“精数学,通乐律”[37],在康熙朝修《数理精蕴》时,就是主要参与者。户部尚书蒋溥为康雍两朝重⾂、显赫的宫廷画家蒋廷锡之⼦,其“⼯诗善画”的家学不容忽视,应是其出任礼器图馆总裁的重要因素。汪由敦“学问渊深,⽂辞雅正”[38],是深得乾隆欣赏与信任的“五词⾂”之⼀。何国宗为当时最重要的科学家,是康乾两朝《皇舆全图》的主要测绘⼈员。惟有观保不见经传。想来由于《礼器图》中有涉及军礼的武备卷,不能没有兵部参与,兵部尚郎观保由此成为五总裁之⼀。总裁官下,另有22⼈分别担任“
提调”、“收掌”、“誊录兼纂修”和“绘图誊录”。只是《礼器图》作为⼤型图谱类书,绘图⼈员仅监⽣门应兆等6⼈,颇觉不协。待考。
四、《礼器图》所反映的清代社会⽣活
前⽂已述,清礼与清礼器,⾮古礼与古礼器。《礼器图》中,有相当多的器物在清以前从未出现过。它们是经过整合后的清代社会⽂化的产物。这种整合,集中体现在清朝⽂化实为⼀满汉为主的多民族融合的社会⽂化上。下⾯,就《礼器图》中⼀些具表性的器物略加说明。
⾸先是冠服。这是《礼器图》中最能反映经过社会整合后的礼器。众所周知,清代冠服是带有突出满族传统特点——右衽、披肩、箭袖、开裿——的服装。对⾐冠在确⽴社会秩序中的重要性,乾隆君⾂均不讳⾔。乾隆在为《礼器图》所作序中,语重⼼长,特别提出:“⾄于⾐冠,乃⼀代昭度,夏收殷冔,本不相袭。朕则依我朝之旧⽽不敢改焉。恐后之⼈执朕此举⽽议及⾐冠,则朕为得罪祖宗之⼈矣。此⼤不可。且北魏辽⾦以及有元,凡改汉⾐冠者,⽆不⼀再⽽亡。后之⼦孙,能以朕志为志者,必不惑于流⾔。于以绵国祚,承天祐,于万斯年勿替,引之可不慎乎?可不戒乎?”[39]馆⾂
在“冠服卷”附⾔更是坦⾔:“昭名分辨等威,莫备乎冠服。”[40]从清代社会秩序确⽴的历史进程看,这些⾔辞毫不过分。为改⾐冠,清⼊关之初满汉民族为此所付出的惨重代价,谁也不可能忘记。但是,清冠服⼜⾮仅具满族传统⽂化的单⼀元素。《礼器图》中所列,最⾼从皇帝,⾄最低“不⼊流”的冠服,
⼜⽆⼀不带有中原⽂化的元素。如皇帝朝服上的“⼗⼆章”纹,即⽇、⽉、星⾠、⼭、龙、华⾍、宗彝、藻、⽕、粉⽶、黻、黼12种纹饰,以及各级⽂武官员官服上所绣麒麟、孔雀等补⼦,都是中原⽂化的继承和延伸。[41]
其次是乐器。乐器卷中,排在最前边是鎛钟与特磬。这两种乐器,显然是承袭周礼器⽽来,我们从近年湖北出⼟的曾侯⼄墓古钟就可知它的源流。它的作⽤乃为定⾳。但乾隆将其载⼊《礼器图》的缘由还不⽌于此。就在《礼器图》即将告成之际,江西临江出⼟了11尊古钟。如此重器,江西巡抚不敢怠慢,将其献⾄皇宫。乾隆“辨其名,知为周时所
铸”[42]。但是,“律应⼗⼆钟,缺其⼀”,便不但新铸⼀钟,补⾜⼀套后列⼊《礼器图》,⽽且还在西苑为古钟特辟了名为韵古堂的陈列室。⽽特磬在此时琢制,则完全是由于西陲告捷,盛产美⽟的和阗正式纳⼊了版图,“谕廷⼯请以和阗贡⽟琢为物磬,⽤彰始终条理之盛。”[43]。⾄于乐器卷中出现的“廓尔喀部乐”、“⽡尔喀部舞乐”、“回部乐”、“缅甸国乐”、“安南国乐”、“朝鲜国俳乐”等乐器,就更是清廷与周边民族或国家交往,逐渐形成多民族国家或与藩属国友好往来的历史所致。
再次是武备。武备卷中收⼊冷兵器计有⼸、箭、弩、⼑、、⽭、戟、滚被、斧、藤牌10类139种,有炮与⽕2类76种。冷并列出场,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惟有此时。这期间在世界范围内,正是冷兵器向过渡之时。76种⽕与炮出现在《礼器图》中,表明⾄18世纪中期,乾隆朝的武
器装备还⼏乎与世界同步,并⾮半个世纪后那般落伍。⽽139种冷兵器,也正是清代武器装备和军事活动的基本反映。如藤牌、藤牌营挑⼑、射虎箭、射虎等武器的出现,与清军征台湾及清帝热衷狩猎活动直接相关。
《礼器图》中,从多⾓度折射了清中期社会⽣活的为“仪器卷”。将仪器收⼊《礼器图》,按乾隆君⾂的本意,仍是⾃尧舜时就形成的“乃在睿玑⽟衡,以齐七政”的传统观念,即天⼦拥有对天象的绝对解释权,天⽂由此成为皇权的象征:“⾂等伏惟仪器之作,所以授时成宪,体天运⽽布岁功,盖其钜也。”[44]但从收⼊本卷的50件仪器看,它反映的社会⽣活绝⾮皇权⼀点。由于50件仪器中,有38件实物还存于故宫博物院与东便门古观象台。结合实物,我们可以获得以下信息:
在内容上,仪器可分为天⽂、地理测绘、光学、计时器等数种;在制作时间上,最早从1541年,最晚⾄1750年;在制造者上,除清廷钦天监和造办处⾃制外,还有21件来⾃英、法、德等国且刻有西⽂款识的仪器。[45]这些信息⾄少告诉我们:(1)18世纪时,清代官⽅的科技活动⼗分活跃,不仅有天⽂观测,也有地理测绘,其⾃⾝的价值,远远超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