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最终五篇)
孟子一共有几篇第一篇: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
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在《孟子·告子上》,孟子与告子就人性善恶问题展开了辩论,并多次就性善论的内涵进行了阐述。北宋理学家杨龟山的弟子张九成说:“孟子尝立性善之论,上合千古圣人不言之心,下扫诸子邪论之失”。然而孟子性善说难以理解,连孟子的学生公都子也不相信。公都子问:
“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不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欤?”。
公都子陈述了当时对于人性的三种主要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人性无所谓善与不善,如告子认为“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反驳:“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孟子也直面现实世界出现的种种罪恶,“富岁,子弟
多赖;凶岁,子弟多暴”,但“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水天然是向下流的,在外力的作用下水会从低处流向高处,但在由低处向高处的运动过程中,水仍然不改向下运动的趋势,所以才有动能向势能的转化。人可以为恶,但“恶“只属于外在的“事”与“迹”,人之本性仍然是善的。
第二种观点则强调环境对于人性善恶的决定作用。“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如荀子曰“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人之为善还是为恶,关键在于后天所接受的教育以及社会环境潜移默化的影响。然而孔子说:“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孟子则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为善由己,“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不能把作恶归咎于外在的环境。如果念念反求诸己,“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恶劣的环境反而是修养心性的资粮。如孟子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第三种观点认为“有性善,有性不善”,如同董仲舒的“性三品说”把人性区分为圣人之性﹑中
民之性和斗筲之性。“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尧泽被天下,但象仍然没有被感化,舜之父顽、母嚣,但舜五十而慕父母,可谓至孝,故人性之善恶决定于天生的材质,与后天所处环境的关系不大。孔子虽然说“唯上知与下愚不移”,但这也是从现实性上说人之禀性难移。有学生问:“上智下愚,如何不可移”?阳明先生曰;“不是不可移,只是不肯移”。阳明先生的回答可从孔子“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一句中得到印证。孟子也承认现实中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而孟子道性善,认为性善是普遍的,“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孟子说:“尧舜与人同耳”;“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
孟子在与告子几个回合的辩论中已经把性善问题阐述清楚了,但公都子并没有领会,并且在与孟季子关于“义内”的辩论中占据下风,于是孟子又从新的角度论述性善论。孟子曰:
“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
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
“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这是孟子对于性善问题最为直接的一句论述,而“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显然是孟子弟子的转述。朱子说:“乃若,发语辞。情者,性之动也。人之情,本但可以为善而不可以为恶,则性之本善可知矣”。而戴震认为,“‘乃若其情’,非性情之情也。孟子不又云乎:‘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情,犹素也,实也”。其实“乃若其情”之“情”即事情、实情之“情”,是事物当下最直接的呈现,接近于“诚意”之“诚”,如孟子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孔子曰“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在儒家经典中,“事”、“物”、“情”、“欲”等字义有深有浅。
子曰;“枨也欲,焉得刚?”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欲”是欲望,但孟子说“可欲之谓善”,“欲”字的涵义就截然不同了。对于《大学》之格物之“物”,一般解释为:“物犹事也”,“物”与“事”义浅。但孟子说“必有事焉而勿正”,以及《中庸》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系辞》云“通变之谓事”,“事”、“物”与“心”、“道”是合一的。
“情”不是与“性”相对的,朱子所谓“性之动”,“情”即是“性”,“乃若其情”之“情”,通“人之可使
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之“是”,亚里士多德所谓“是其所是”。“乃若其情”一句应结合“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来解读。仅“乃”字是发语辞,而“若”字是有涵义的,并且“若”字用得微妙。“若其情”如同“复其性”,但“复”字生硬,复性是失去本性后再恢复其性,“若其情” 之于“复其性”,如同阳明先生在《传习录》中对于孟子“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与“存其心,养其性”所作的区别。孟子是从本原上说性善,“若其情”如《中庸》首章所谓“率性之谓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性)也”。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既然“若其情”为“善”,故“善”不离“性”,“善”即“性”,“性”即“善”。“若其情”是“率性”,“善”是“道”。
“若其情”是“其为物不贰”,“善”是“其生物不测”。“若其情”是“由仁义行,非行仁义”,或如孟子所谓“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或者说“若”是“戒慎恐惧”之功夫,“情”是“不睹不闻”之本体。孟子说“若其情”为“善”,《系辞》则曰“易简之善配至德”,如果说“若”是“简则易从”,“情”则是“易则易知”。
“性”本身即在有、无之间。说“心”或“性”之为“无”,是因为“心”或“性”不能作为起点,不能被对象化,孟子曰“心之官则思”,不是有一个“心”先存在于那里,然后再向外发出一个“思”的
活动,而是“心”即“思”,故不说“心之官能思”,或“心之官在于思”。《系辞》云“乾知大始”,其实宇宙没有一个开端,“易则易知”,“知”即是“始”。惟有“性”为“无”,“善”才能“实”,僧肇所谓“虚其心而实其照”,此为“至善”。荀子说“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把“性”对象化,“性”成了客体。孟子说告子“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因为告子得于言才求于心,始终把“心”作为“求”所指向的对象。《中庸》云“诚者自成”,但又“非自成己而已矣”,也是同样道理。说“心”或“性”之为“有”,3
因为“心”或“性”与“思”合一,而“思”是现实的,正如《系辞》云“易无体”,但又说“生生之谓易”。阳明先生曰:“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心之官则思”,“心”即“思”,同样可以说“性”即知善知恶之良知。“性”之流行为“知”,“仁”之发用为“义”,故孟子先说“乃若其情”为“善”,然后又以恻隐、羞恶、恭敬、是非四端之心来论性善。明白了孟子论述四端之心的目的是以“知”论“性”,就会明白阳明先生四句教说知善知恶、为善去恶,契合中道,而王龙溪之“四无”说反而偏离了中道。亚里士多德说,求知是人类的本性,也有深意。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良知不虑而知,说明“知”是从自性中流出。良知自然知是知非,并且是其是、非其非,
“若其情”是“尽其心者,知其性也”,依良知知善知恶、为善去恶,就能原“始”反“终”,一以贯之,从而能不失其赤子之心。与“若其情”相对的是“放其心而不知求”,“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
“性”是若有若无之中道,如果把有、无作为两端,仅说“非有非无”“非有非非有”还不是大本之“中”,因为“中”生生不息,是活泼泼的。“中”是圆满、完美,是大全、整体,而不是一个抽象的“点”。如果把善、恶作为两端,与其说取善、恶两端的中点“无善无恶”是“中”,不如说作为一端之“善”更接近于“中”。仅说“无善无恶”“不思善不思恶”还易沦入寂灭,惟有“止于至善”才是大本之“中”。“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民无能名焉”、“民无得而称焉”之“无”趋向于中道。而“齐景公有马千驷,死之日,民无德而称焉”,“民无德而称焉”之“无”是空虚。“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为物不贰”之“一”为中道。“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举一而废百”之“一”为贼道。孟子立性善论,决不是偏于“善”之一端,而是“执其两端而用其中”,故能如张九成所说:“上合千古圣人不言之心,下扫诸子邪论之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