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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女性书写在女性掌握权力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克里斯蒂娜·德·皮桑的《妇女城》和安娜·德·法兰西的书信集《给女儿的教诲》为考察十五至十六世纪法国的女性摄政制度提供了文本基础。通过解读源自权力核心阶层的女性创作，展现特定历史时期法国女性在政治生活中的角和困境，揭示其社会政治处境与文本所选择的表达方式和发声策略之间的关系，并进一步探究女性书写中表面文本和隐含文本的双重构建。
【关键词】女性书写  法国历史  女性摄政  克里斯蒂娜·德·皮桑  安娜·德·法兰西
女性摄政的传统在法国由来已久，六世纪的法兰克王后弗雷德贡德( Fredegund ) ①、十一世纪的法国王后安娜·德·基辅 ( Anne de Kiev  )、十三世纪的阿黛拉·德·香槟( Adèle de Champagne )以及布朗什·德·
卡斯提耶( Blanche de Castille )均为其子担任过摄政，这一现象至15-16世纪到达巅峰，这一时期的法国几乎所有摄政均由国王的女性近亲担任②：
① 此处列举的女性摄政者生平简介如下：Fredegund ( 545-597 ), 从584年到597年在其子克洛泰尔二世（Chlothar II ）幼年时期摄政。Anne de Kiev ( 1030-1075 ), 从1060年到1063年在其子腓力一世 ( Philip I )幼年时期摄政。Adèle de Champagne ( 1140-1206 ), 法国国王路易七世的王后, 从1190年到1191年在其子腓力二世（Philip II ）参加第三次十字军东征的时期摄政。Blanche de Castille ( 1188-1252 ) , 法国国王路易八世的王后。从1226年到1236年在其子路易九世 ( Louis IX )未成年时摄政。
② 此处列举的女性摄政者生平简介如下：Isabeau de Bavière ( 1370-1435 ), 法国国王查理六世的王后.。在查理六世疯病期间实际掌握权力。Anne de France ( 1461-1522 ), 法国国王路易十一的长女, 从1483年
伊萨博·德·巴伐利亚
易丝·德·萨伏伊
等。在男性统治占据绝对主导的历史长河中，女性掌权是艰辛的、危险的，但同时也是充满诱惑力的。女性摄政从一开始就具有天然的矛盾性：一方面它使得女性艰难地跻身于男性统治者之中，获得梦寐以
求的权力和发声的机会；但同时它又从根源上依附和维护父权制下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系统：正是由于萨利克法典剥夺了女性的王位继承权，女性无法篡夺王位，使得女性反而成为安全的摄政者。女性摄政正是建立在男性对于王位的绝对继承权之上。它不代表“女性削弱了国王权力，相反，是一种保障和体现国王最高主权的方式”①。在法国这样一个从未出现过女王，具有深厚的排斥女性涉政文化传统的国度里②，女性摄政的传统却在诸多争议中实际被接纳和保存，其背后有着制度、观念、习俗、宗教等各方面错综复杂的原因，但不可忽视的是女性本身在其中做出的努力。作为意识形态的载体，文学创作在女性掌握权力的过程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权力核心阶层的女性在获得教育和书写的权利后，通过书写文本，或歌颂女性的美德才智来为女性摄政的合法合理性背书，或将其政治经验和生存智慧传播给其他女性，这些女性创作的文本与女性摄政制度的存续紧密相关，如暗夜之中的一点幽光，微弱却真实，鼓舞和保存着女性对于权力的企图心。本文试图从法国最早的女性主义者克里斯蒂娜·德·皮桑的《妇女城》和法国摄政大夫人安娜·德·法兰西的书信集《给女儿的教诲》着手，通过考察十五至十六世纪法国权力核心阶层的女性创作的文本，揭示女性的历史处境与她们的文本之间的关系，分析她们在其历史处境中不得不采取的表达方式和发声策略，阐释女性书写中表面文本和隐含文本的双重性。
一、《妇女城》：为伊萨博摄政背书的女性创作
（一）皮桑创作的历史政治背景
女性书写在女性权力的获得和传承中一直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女性书写与女性权力的结合有其传统。法国最早期的女作家、最早的女性主义者克里斯蒂娜·德·皮桑的作品，
到1491年为年幼的弟弟查理八世的摄政。之后从1503年到1521年替女儿波旁女公爵苏珊担任波旁公国的摄政。她是15世纪末欧洲最有权力的女性之一，被称为“大夫人”。Louise de Savoie ( 1476-1531 )，法国公爵夫人, 法国国王弗朗西斯一世的母亲，她分别在1515,1525-1526,1529年辅佐其子并担任摄政。Catherine de Médicis ( 1519-1589 )，法国国王亨利二世的王后及随后三位国王的母亲。从1552年开始，作为王后、太后以及女摄政，她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一直掌握统治法国的实际权力直至去世，是十六世纪法国最有权力的女性。
①汤晓燕：《16-17世纪法国女性摄政与君主制的发展》，载《史学集刊》2017年第2期，95页。
②参见维耶诺著作的主要观点：Éliane Viennot, La France, les femmes et le pouvoir. 1. L’invention de la loi salique(Ve-XVIe siècle). Paris : Perrin,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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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其代表作创作于1405年的《妇女城》( La Cité des Dames )、《给王后的献诗》( Épître à la reine de France )和创作于1406年的《三德书》( Le Livre des trois vertus à l'ensaignement des dames )均被
认为是为当时的法国王后伊萨博·德·巴伐利亚的摄政背书，论证女性摄政的正当性和合理性。皮桑是出生于威尼斯的法国女作家，从四岁起随父亲生活在法国宫廷，她也通常被认为是法国历史上第一位以撰文为生的职业作家（无论男女），她根据王公贵族们的不同需求来“量身定做”其作品，她的公开、合法的女作家的身份和其作品中对于女性品质的颂扬以及对女性权利的呼吁使得她被认为是法国最早的女性主义者。
皮桑的创作与另一位女性的权力斗争密不可分，也就是当时的法国王后伊萨博·德·巴伐利亚对于摄政权的争夺。伊萨博是法国国王查理六世的王后.。查理六世继位时只有十二岁，年幼病弱，缺乏经验，当时的法国面对着外忧内扰：在英法百年战争的大背景下，贪婪的亲王们又互相争执猜忌，以国王的名义进行统治并最大限度地为自己牟利。奥尔良公爵和勃艮第公爵盘旋在虚弱的国王周围，两人的权力斗争愈加激烈：
从1401年起，……议政会完全成了奥尔良公爵和大胆菲利普（勃艮第公爵）两个人的战场，双方在如何解决当时的教会分裂和信仰混乱、在分裂的神圣罗马帝国中应该支持哪一方等问题上针锋相对。但争论的核心问题是控制税收和王家领地的收入。‚两人之间怨恨很大，双方都有极端的言行；很清楚，他们的仇隙不共戴天。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争夺掌管国家和财政的权力。‛（尤文纳尔·德·于尔森）①。
而法国王后伊萨博·德·巴伐利亚则一直在亲王们的斗争中寻求谋取更多的权力。1392年国王的“狂热病”
第一次发作，伊萨博被任命为“摄政”，担负起监护幼王的职责。伊萨博起初与奥尔良公爵路易一世相互合作，共同维护国家的稳定，签署全国增加税收的文书以保证王室正常运作。另一方面，她对于试图夺取摄政权的勃艮第公爵无畏者约翰( Jean Sans Peur )也力所能及地给予拉拢，在两位野心家之间保持平衡。1402年，她被赋予了代表查理六世调停事务的权力，并且可以在王室议政会作为查理六世缺席时的代表议事。1403年，查理六世颁布了一条法令，宣布在其去世后如果继承人年幼，则废除一切摄政王②。这条法令实质上增强了伊萨博的权力，因为废除一切名义上的摄政王（主要是亲王势力），已经获得监护幼王权力的伊萨博则会成为实质上的摄政。摄政权通常由“监护幼王”和“掌管国事”两部分组成，在国王明确废除摄政王“掌管国事”权力的情况下，这两部分权力则会合二为一，落入“监护幼王”的王后手中。③
①[法]乔治.杜比：《法国史》，吕一民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515页。
②Denis-François Secousse, et al., eds., Les Ordonnances des rois de France de la troisième race, 21 vols. Paris: L'Imprimerie Nationale, 1723-1849, p.577.
③这条法令后来遭到路易·德·奥尔良的反对，导致法令中对路易的权力不利的部分被取消。但在1407年，无畏者约翰派人刺杀了奥尔良公爵后，由于名义上的摄政王去世了，这条法令又重新被议政会提起。赐稿邮箱******************85
（二）皮桑书写的逻辑
1405年，皮桑创作了《妇女城》。这一年正是政治局势紧张对峙的特殊时期：在英法百年战争的大背景下，以勃艮第公爵为首的勃艮第派和以奥尔良公爵为首的阿曼雅克派之间的争夺进入到剑拔弩张的阶段。1404年，勃艮第公爵大胆菲利普( duc de Bourgogne, Philippe le Hardi )去世，爵位由其子无畏者约翰继承。由于奥尔良的路易( Louis Ier d'Orléans )控制了王室议政会，无畏者约翰于是企图控制王太子。1405年8月，无畏者约翰带领军队进入巴黎，而路易和伊萨博则带领王太子离开了巴黎。约翰紧随其后，企图强迫王太子返回巴黎。路易和约翰的军队于是两相对峙，持续月余依然无法解决。两派势力的战争一触即发，此时作为伊萨博身边女官的皮桑创作了《妇女城》，并上书吁请王后摄政，呼吁王后效仿先贤，代子摄政，以避免两位公爵自相残杀，也避免法国的政权落入英国人手中，最重要的是避免百姓遭受战争之苦。皮桑的创作是明确为伊萨博的摄政背书，力图证明王后摄政的必要性和合理性。
皮桑通过其文学创作为女性摄政背书，认为女性有跟男人同等甚至超过男性的才智和能力在必要的时候执政。她的论证建立在严密的逻辑基础上。在《妇女城》中，皮桑着重论述了她对两性性别特质的理解，她认为上帝创造出互补的两性才能使得社会效率最大化，她通过“理性女神”之口解释道：“一个明智而有远见的主人会给家人们分配不同的家务活，这个干了的活儿，另一个就不需要干。上帝也是这样希望男人和女人以不同的方式侍奉祂，希望他们各以自己的方式互帮互助。”①这是皮桑女性主义思想的核心：她认为男性和女性是平等而有区别的。其次，皮桑强调男女被分配的任务不同，绝不代表女性的聪
明才智逊于男性，更不代表她们没有能力完成那些通常分配给男性的任务，她写道：“如果有人想要宣称女性没有足够的聪明才智来学习法律，经验可以证明恰恰相反。[...]此外，如果有人想要断言女性没有政治和权力方面的天赋，我可以给你举出很多过去杰出女性执政的例子。”（Pizan : 62-63）接着，皮桑列举了阿拉伯的希巴女王、法兰克王后弗雷德贡德、法国国王路易九世的母后布朗什·德·卡斯提耶等等曾经执掌过政权的女性。皮桑借“理性女神”之口赞扬这些女性执政者，认为她们执政期间政绩斐然，法律严明，人民安居乐业：“在她所统治的广袤的众多国家中，在她之前有许多大名鼎鼎的法老，但却是她第一个在王国建立了法律和公共秩序，在她管辖的地方取消和结束了那些粗暴的陋习，缓和了那些野蛮的埃塞俄比亚人的暴习。”（Pizan，1986：63）最后，皮桑还非常严谨地补充解释了之所以女性在体力上先天弱于男性，是因为上帝和自然对于女性的偏爱，体力上的柔弱使得她们不用卷入暴力。
除了通过严密的逻辑来论证女性的性别特质并不逊于男性，女性和男性一样可以执掌权力管理国家之外，皮桑非常谨慎地注意到一点：女性的摄政权是建立在男性对王权的绝对继承权的基础上的，正因为萨利克法典规定了女性不能继承王位，女性才得以成为最安
①Christine de Pizan, La Cité des Dames. Texte traduit et présenté par Thérèse Moreau et Éric Hicks, Paris : Stock, 1986, p.62. 笔者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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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的摄政者，因此相比野心勃勃的亲王们，王后才是更合适的摄政人选。皮桑的这一政治敏感性体现在《妇女城》第三部分的开篇，她这样描写圣母玛利亚被迎接进入妇女城，“公主、夫人和其他妇女们都出城来以崇敬和尊重迎接她们的王后，她仅次于她怀抱的独子，受孕于圣灵的天父之子，对世间所有力量拥有权力和权威。”（Pizan，1986：239-240）圣母玛利亚出现在《妇女城》的意义深刻，她作为女性执掌权力者的最高化身，很好地体现了女摄政者最重要的一个特质：辅佐男性却不能取而代之。
在接下来创作的《给王后的献诗》中，皮桑分为三步来力劝王后摄政：首先她陈述了王后摄政的三点好处：
请注意和记住重建和平能给您带来的三个巨大的好处和收益. 首先是您的灵魂会收获第一个果实，使法兰西这由上帝建立的国家中虔诚的人民免于如此可怕又耻辱的流血牺牲以及任由这种憎恶持续下去而产生的其他的灾难，这灿烂的功勋将归诸于您。第二个好处将是带来国内的和平，以及为您的子孙后代重新带来财富和忠诚的臣民。第三个好处也不容轻视，因为您的名字将被永远传扬，您将被载入法国的正史和编年史中当做典范。①
第二步她列举大量古今先贤的例子，证明女性可以给男性统治者施加正面的影响，女性摄政或辅政在历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如皮桑所言，“历史上难道不是有许多先例可以效仿？那些先贤知道如何应对逆境。”（Pizan，1997：178）皮桑列举了古罗马的王后如何调停自己的儿子与罗马人的矛盾、《圣经》
中的波斯王后伊斯贴( Esther )如何说服亚哈随鲁王( roi Assuérus )放弃屠杀犹太人的决定、拔士巴( Bethsabée )又是如何时常平息大卫王( David )的怒火（Pizan，1997：178-179），她更列举了距其时代不远的法国布朗什太后并描写了这样一副动人而又慑人的画面：“无比高尚、无比贤明的布朗什·德·卡斯提耶太后，圣路易的母亲，怀抱幼子，示向众人并说道：‘你们看不见你们的国王吗？愿上帝保佑，你们不要做出等国王成年后会对你们怀恨在心的事情。’”（Pizan，1997：179）皮桑很自然地用布朗什太后怀抱圣路易的形象勾起人们对于伊萨博和王太子的同情，同时也以前朝叛乱贵族们的形象来影射现实中野心勃勃的勃艮第公爵无畏者约翰。最后她述说了战争的可怕后果，希望王后能够摄政来避免可能发生的战争和流血牺牲。
（三）为女性摄政背书
一直以来，伊萨博·德·巴伐利亚的摄政并未得到学者太多的关注，一方面是因为其欠缺政治才能，生活奢侈，政绩不佳；另一方面也由于她寄以厚望的太子路易早逝，未能调和阿曼雅克派和勃艮第派之间的矛盾；然而最重要的原因还在于直接记录其政治角的文本并不多见，因此学者们对其真正的政治角和产生的影响存在争议。《妇女城》由伊萨
①Christine de Pizan, L'Epistre à La Reine . Texte traduit par Thérèse Moreau et Éric Hicks. ―‗L'Epistre à La Reine‘ De Christine De Pizan (1405).‖ Clio. Femmes, Genre, Histoire, no. 5, 1997, p.178. 笔者译.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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