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涵泳
首出御世,肇开混茫。
就是这样的书,我现在只记得前四句,别的都忘却了;那时所强记的二三十行,自然也一齐忘却在里面了。记得那时听人说,读《鉴略》比读《千字文》《百家姓》有用得多,因为可以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知道从古到今的大概,那当然是很好的,然而我一字也不懂。“粤自盘古”就是“粤自盘古”,读下去,记住它,“粤自盘古”呵!“生于太荒”呵!……
应用的物件已经搬完,家中由忙乱转成静肃了。朝阳照着西墙,天气很清朗。母亲、工人、长妈妈即阿长,都无法营救,只默默地静候着我读熟,而且背出来。在百静中,我似乎头里要伸出许多铁钳,将什么“生于太荒”之流夹住;也听到自己急急诵读的声音发着抖,仿佛深秋的蟋蟀,在夜中鸣叫似的。
他们都等候着;太阳也升得更高了。
我忽然似乎已经很有把握,便即站了起来,拿书走进父亲的书房,一气背将下去,梦似的就背完了。“不错。去罢。”父亲点着头,说。
大家同时活动起来,脸上都露出笑容,向河埠走去。工人将我高高地抱起,仿佛在祝贺我的成功一般,快步走在最前头。
我却并没有他们那么高兴。开船以后,水路中的风景,盒子里的点心,以及到了东关的五猖会的热闹,对于我似乎都没有什么大意思。
直到现在,别的完全忘却,不留一点痕迹了,只有背诵《鉴略》这一段,却还分明如昨日事。
我至今一想起,还诧异我的父亲何以要在那时候叫我来背书。
留孩和丁贵甲是奶兄弟。这一带风俗,对奶亲看得很重。结婚时先给奶爹奶母磕头;奶爹奶母死了,像给自己的爹妈一样的戴孝。奶兄弟,奶姊妹,比姨姑兄弟姊妹都亲。丁贵甲的亲娘还没有出月子就死了,丁贵甲从小在留孩娘跟前寄奶。后来丁贵甲的爹得了腰疼病,终于也死了。他在给人家当小羊伴子以前,一直就在留孩家长大。丁贵甲有时请假说回家看看,指就的是留孩的家。除此之外,他的家便是这个场了。
留孩一年也短不了来看他奶哥。过去大都是他爹带他来,这回是他自己来的——他爹在生产队里事忙,三五天内分不开身;而且他这回来和往回不同:他是来谈工作的。他要来顶老九的手。留孩早就想过到这个场里来工作。他奶哥也早跟场领导提了。这
吕一
回谈妥了,老九一走,留孩就搬过来住。
留孩,你为什么想到场子里来呢?这儿有你奶哥;还有?——“这里好。”这里怎么好?——“说不上来。”
……这里有火车。
这里有电影,两个星期就放映一回,常演打仗片子,捉特务。
这里有很多小人书。图书馆里有一大柜子。这里有很多机器。插种机、收割机、脱粒机……张牙舞爪,排成一大片。
这里庄稼都长得整齐。先用个大三齿耙似的家伙在地里划出线,长出来,笔直。
这里有花生、芝麻、红白薯……这一带都没有种过,也长得挺好。
美文涵泳
小吕想象,若叫自己数,一定不行,可!数着数着,乱了——重来;数着数着,来!那,一天早上也出不了圈,
回数了!他想着那情景,
论说:“真是隔行如隔山。”
老九说:“
的!那么小的花须,要用镊子夹掉,头!我那天夹了几个,把眼都看酸了!”
的情形,想起那么黑,那么静,
想起坟窟窿,棺材,对留孩说:“
留孩说:“他现在胆大,人大了。”
小吕问留孩和老九:“要叫你们去,么?”
甲叫羊急的,就是怕,
二点回来,也就是解放后,我爹说,
扬旗,晚上就没人敢走了。那里不清静,人杀了。”
“在哪里?”
“过了扬旗。准地方我也不知道。”
“……”
“——这里有狼么?”小吕想到狼了。
“有。”
“河南狼多,”留孩说,“这两年也少了。
“他们说是五八年大炼铁钢炼的,
烘烘,
浇地还碰上过。”
“那我怎么下了好几个月夜,
成了口外的狼窝沟了!这附近就有,
大老刘,他还打死过一只—
小吕很有兴趣了,留孩也奇怪,
都一起问:“咋回事?咋回事?”
“那年,
人偷的,是一只狼。李场长说:‘老刘,说:‘敢!’
一道壕子,趴在里面,拿上,上好子弹,
“什么,是这支火么?”
“不是,”老九把羊舍的火往身边靠了靠,说,“是老陈守夜的快——等了它三夜,来了!一就给撂倒了。打开膛:一肚子都是葡萄,还都是白香蕉!这老家伙可会挑嘴哩,它也知道白香蕉葡萄好吃!”
留孩说:“狼吃葡萄么?狼吃肉,不是说‘狼行千里吃肉’么?”
老九说:“吃。狼也吃葡萄。”
小吕说:“这狼大概是个吃素的,是个把斋的老道!”
说得留孩和老九都笑起来。
“都说狼会赶羊,是真的么?狼要吃哪只羊,就拿尾巴拍拍它,像哄孩子一样,羊就乖乖地在前头走,是真的么?”
“哪有这回事!”
“没有!”
“那人怎么都这么说?”
“是这样——狼一口咬住羊的脖子,拖着羊,羊疼哩,就走,狼又用尾巴抽它,——哪是拍它!唿擞——唿擞——唿擞,看起来轻轻的,你看不清楚,就像狼赶着,其实还是狼拖羊。狼要不咬住它,它跟狼走才怪哩!”
“你们看见过么?留孩,你见过么?”
“我没见过,我是在家听贵甲哥说过的。贵甲哥在家给人当羊伴子的时候,可没少见过狼。他还叫狼吓出过毛病,这会不知好了没有,我也没问他。”
这连老九也不知道,问:“那年,他跟上羊倌上山了。我们那里的山高,又陡,差不多的人连羊路都不到。羊倌到沟里水去了,叫贵甲哥一个人看一会。贵甲哥一看,一羊都惊起来了,一个一个哆里哆嗦的,又低低地叫唤。贵甲哥心里唿通一下——狼!一看,灰黄灰黄的,毛茸茸的,挺大,就在前面山杏丛里。旁边有棵树,吓得贵甲哥一蹿就上了树。狼叼了一只大羔子,使尾巴赶着,口悉拉一下子就从树下过去了,
着急事,
小时候,——也怕。”
“前两天丢了羊,也着急了,
“对!问他!不说就扒他的裤子检查!”
茶开了,小吕把沙锅端下来,
翻。老九在挎包里摸了摸,昨天吃剩的朝阳瓜子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