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韵小说女性悲情书写及其文学意义
戴红稳
进入1980年代,呼应思想启蒙和人性觉醒的主潮,被压抑几十年的女性意识得以再度复苏。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当代女性写作经历了从性别复苏到话语自觉,从父权解构到主体建构的过程。1980年代初,女作家并不以“女性”体出现,而是参与了“伤痕”、“反思”、“寻根”、“改革”等文学潮流的营造,创作还有“中性化”、男性化倾向,也热衷于写作“重大”社会题材的作品,崇尚“宏大”的风格,如张洁《沉重的翅膀》、谌容《人到中年》等。随着西方女性主义理论的引入,1980年代后期,女作家们以其或先锋或传统、或浪漫主义抒情或现实主义叙事,探讨女性生存的各种困境,批判父权传统文化观念,解构男权社会。到了1990年代,陈染、林白、徐小斌、海男等作家对女性私人生活经验和独特的生命体验进行细致挖掘,以建构女性生命主体意义,开启了崭新的个人化书写方式。
蒋韵是女作家中特别的一位。近30年,她创作了《冥灯》、《落日情节》、《旧街》、《旧盟》、《相忘江湖》、《失传的游戏》、《大雪满刀弓》、《现场逃逸》、《红殇》、《栎树囚徒》、《隐秘盛开》等300多万字的小说,除处女作《我的两个女儿》属伤痕文学外,其他小说均不归潮入流。专注于女性思考的蒋韵,写作视角是女性的,感受世界的方式是女性的,她对女性的历史状况、现实处境和生活经验
进行研究和描写,但她的女性书写并没有太多依附于主流话语的变迁,而是对社会宏大主题、女权主义以及个人化写作的自觉疏离。
蒋韵小说没有选取“重大”社会题材,作品没有“宏大”的风格。她以弱小的女性为对象,广视角多维度地书写女性的苦难、孤独、死亡。她凭着女性纤细、敏感,以特有的女性视角书写了女性承受的生理、生育、受孕的性别苦难,尤其是精神磨难。六年生育四个孩子的多产之苦、难产之苦(《心爱的树》中梅巧);兵荒马乱挺着大肚子飘洋过海的颠簸之苦(《红殇》中翠);弱小的身体被强行霸占的蹂躏之苦(《隐秘盛开》中拓女子);出卖肉体换取学费医药费的皮肉之苦(《隐秘盛开》中米小米)。她依托社会思考与判断,不仅从社会文化层面上,塑造了一个个被男人抛弃或处死的不幸女人形象,如赵芝庭(《大雪满弓刀》)、吴洁梅(《红殇》)、印彩虹(《走向深渊》),反映了男权文化主宰下女人婚恋命运的现实,而且还在传统社会环境中,描绘了一个个与世俗抗争的孤独者形象,如《盆地》的菩、《落日情节》的郗童、《完美的旅行》的陈忆珠、《隐秘盛开》的潘红霞等,传统社会里没有她们的生存空间,她们孤独、痛苦、乃至死亡,她们让人感觉到世界的荒凉,人生的凄惨。时代对人造成的伤害,在女性身上体现相对于男性更深刻,蒋韵以深度写实主义的手法切入历史,将女性个人的成长、承受的苦难与历史的变迁密切结合。《我的内陆》围绕北方一座历史名城太原这一地域背景,讲述了从清朝末年到上个世纪90年代几十位女性的生命故事。家族小说《栎树囚徒》、《红殇》叙述了上个世纪近百年家族几代女性颠簸浮沉的命运。时代变迁中,不容忽视的是背景下的女性苦难书写。蒋韵紧
紧追寻50年代初出生的“那一茬人”的人生历程和心理轨迹,反映“那个年龄、那个年代”的人命运之坎坷。知青老蒙娜(《我的内陆》),插队期间变成比男人
还男人的“铁姑娘队”队长;知青岑清明(《红殇》)被割麦子镰刀砍伤了小腿,血涌了出来,她清楚地感到血一直在流,她却很快乐。她俩丧失人的基本的知觉痛觉,丧失女性的天性,完全变成了“铁打的汉子”。在“”给女性带来了诸多苦难中,最大的莫过于对人性的压制、扭曲、异化以及严重的身心的摧残。家庭出身不好的范苏柳(《栎树囚徒》),遭受各种批斗且受牢狱之苦,出狱后变得神志不清,处处告密、时时打小报告。贺莲东(《栎树囚徒》)为了对前来抄家的孩子有个交代,自剁手指,拿掉嵌在畸形手指上的红宝戒。蒋韵还擅长以浪漫主义手法书写死亡,并将死亡写得悲壮而美丽。《栎树囚徒》的段金钗,面对自己自由生活的梦想和纯真的爱情被埋葬以及心爱儿子的死,她吞食大量,死得从容美丽,“两百里外,洛阳城的牡丹盛开不败。六百里外,阳山的杜鹃盛开不败。牡丹杜鹃遥相呼应,为她壮行”。《完美的旅行》的陈忆珠经历了人世间最黑暗最丑陋最卑贱的蹂躏后,洗了热水澡,“那水是煮了干茉莉花、干菊花、干连翘花还有橘皮的水,温暖芳香”,服了大量,她洁白地上路,干净地走了……
专注女性悲情书写的蒋韵,自觉疏离90年代女性个人化写作。受法国女性主义文学理论家埃莱娜・西苏“身体写作”影响,林白、陈染,卫慧、棉棉她们大胆表现女性赤裸裸情欲和旺盛生命,把女性欲望的渴求抒发到非理性的疯狂状态。女性生命的主体意识,在她们小说创作中得到肆无忌惮、淋漓尽致的释
放和张扬,她们礼赞女性肉体、讴歌女性情欲、肯定女性的生命价值。
与上述关注女性生命主体意识建构的作家不同,蒋韵小说更注重表现女性在逆境中的抗争精神,并以此建构女性精神主体意识。琪(《事儿》)在扭曲的现实面前有独立的精神;菩(《盆地》)勇于大胆挑战世俗。又如,时期的拓女子(《隐秘盛开》),在知青的文学启蒙下,潜在主体意识浮出地表,为追寻她梦想的爱情,孤身一人与命运作战。再如,被耽误又不甘平庸、不甘沉沦的乔莉(《紫薇》)重阳(《外乡人》)等知青们,为实现大学梦想,拖儿带女,发奋苦读。还有,赵芝庭(《大雪满刀弓》)、陈忆珠(《完美的旅行》)、吴洁梅(《红殇》)以及潘红霞(《隐秘盛开》)等知识女性,她们心里珍藏着墨香、书香,她们珍视信念、友情、爱情,她们以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反抗世俗束缚,完善自身,实现自我价值。这一个个女性的形象,几乎都有一种超乎寻常的精神特质,心目中有着某种刻骨铭心的精神追求,她们对人的价值、人的尊严、人的本性均有自己的思考,她们张显出了一种独立个性,一种自由精神,甚至是一种强有力自我人格。
蒋韵出生于1954年。从五十年代初到六十年代中期的十几年间,是共和国最晴朗的一段时光,尽管物质生活贫乏,但人们的精神高昂;尽管极左思潮不断滋生,但人们却虔诚信奉它。这样的时育出的这代人,生活在温馨世界里,他们心里装着圣洁、崇高与完美,他们认为世界是美丽的,不容怀疑的。
随着横扫一切的乱世的到来,成人世界的黑白颠倒,政治高压对人性的压制、扭曲、异化以及严重的身心摧残,致使这代人心目中美丽的世界被打碎。在蒋韵的生命记忆里有过家族分崩瓦散、至爱亲人遭受迫害致死的记忆,在散文随笔《春天看罗丹》①、《悠长的邂逅》②均有记载。蒋韵眼中亲切慈爱的祖父四爷爷,一位出的医生,解放后屡遭缧绁,最终于“”时在狱中服毒自杀。蒋韵的外祖母一直佩带两只翡翠手镯,1966年到来时,外祖母为除去它们想尽了办法,因手掌骨变形而除不掉。她把手镯往上捋,一直捋到肘关节部,再用衣袖盖住它们。外祖母把手镯戴在肘部多年,就这样度过了五冬六夏。蒋韵14岁那年,在她家所在的院子里,看到了一位伤心欲绝的梳着白花小辫子的母亲,独坐在树下、独坐在如血的残阳下,思念武斗中死去的儿子。蒋韵15岁时,结识了生命濒临死亡和毁灭的“小姨”。理想与现实的强烈冲突以及一个个美好的生命被无辜葬送,这或许成了蒋韵追寻人生理想、追忆美好事物流失的一个切入点。
在乱世舞台上,上演的多半是成人的悲喜剧,包括那些成熟的“老三届”学生有权利
去参与那场“革命”,而孩子的世界恰恰处于高压下的松散,严密中的缝隙。在小学停课,中学还未复课招生,这期间有三年时间,无所事事,蒋韵阅读了大量的被判为毒草的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她对书写巨大的生命悲情的《红楼梦》情有独钟,在散文随笔《悠长的邂逅》中六次谈及她的红楼情怀。尽管我
们不是蒋韵本人,但从她13岁时想说“读《红楼梦》第八十一回‘天地变’”,以及几十遍之多的《红楼梦》阅读,应该说《红楼梦》对蒋韵人生初始的影响是无法估量的。以一个女性读者特有细腻、敏锐,蒋韵一定特别关注红楼女子的悲剧像:林黛玉在唯一拥有的爱情之梦破灭之时悲惨离世;薛宝钗表面上温文尔雅、八面玲珑,其实一肚子苦水,自陷于欲望与自制的漩涡;元春不堪远离亲情之苦,嫁入深宫之冷而香消玉殒;迎春善良懦弱被恶夫虐待致死;探春远嫁他乡与家人断绝联系生死未卜;惜春小小年纪就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红楼梦》香消玉殒的古典女性形象,以及经验世界里女性遭受重大伤害的记忆,促成了蒋韵悲观主义人生观。反映在创作上,蒋韵的小说无一例外的打上“悲”的底,女性的种种悲剧成了她赖以描写的最好选择对象。蒋韵要表现美好生命进入社会后的迷失、尴尬、磨难、毁灭,她说“‘失去’其实一直是我小说的主题和意象”③,“失去”了,她才要把“流逝”的瞬间和过程给呈现出来,一股悲凉苍古之气几乎弥漫在蒋韵所有小说中。
蒋韵不寻常的个人生命史、文学阅读史以及“文化大革命”中的亲历,使她成了对爱与美的消失充满忧伤的那茬人的典型代表。因此,她执意以“悲情”书写唤起人们对爱与美的珍惜。
1、用文学构筑女性生命的终极关怀
近30年来,蒋韵基本为其所属性别写作,但她所关注的并不是个人的情感生活与私人世界,她所关注的乃是超越个人生活的更为阔大的家族生活乃至社会生活。她以文学构筑的生命终极关怀直接指向中国百年历史变迁中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体。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历史不过是男人书写,以男性话语表现的男权中心意识的文明,女性是次于男性的“第二性”或“他者”的身份,处在社会边缘,处在“缺席的”“缄默的”位置。蒋韵的小说,讲述了不同时代、不同背景、不同性格、不同生活方式的一个个女人们的梦想、辉煌、苦难和悲惨的命运。小说大多以女性为视点、以女性为主角,以女性为叙述人,叙述女性的生存状况、情感体验,体现出十分鲜明的性别立场。代表作《栎树囚徒》这方面表现尤为突出。它是一部由女作家创作的以女性为叙述者以所述家族故事中的女性作为关注重心的长篇小说。陈桂花、段金钗、关莨玉、小红、芬子等一个个女性形象均打破“沉默”,她们由被动而为主动,积极参与生活,言说着自己的令人惊异的生命存在。蒋韵的女性书写赢得女性在历史中言说的权利,使沉默数千年的女性生命体验“浮出历史的地表”,不可低估的颠覆和消解历史“话语力量”的存在。
以文学构筑生命的终极关怀,就是让人在有限的生命历程中,认识自身以美为最高指向的生命价值与意义,它更多强调对生命的尊重和关怀。受儒家思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影响,在中国主流文学中,精神生命之美更多体现在对国家、民族生死存亡的关注上,而很少看到对个体生命的尊重和关怀,尤其是女性。蒋韵突破了这一思维定式,以情感抒发、形象描绘和心灵感悟的审美方式,创作了《完美的旅行》、《闪烁在你的枝头》、《上世纪的爱情》、《鲜艳的季节》、《我的内陆》、《隐秘盛开》
、《心爱的树》等系列作品给我们展现了处在“苦难”“、孤独”、“死亡”中的一个个女性形象。苦难,激活了她们的生命意志;孤独,展现了她们与世俗不屈的抗争;死亡,维护了她们个体的自由和尊严。蒋韵的女性悲情书写,礼赞了她们在逆境中超乎寻常生命之美:为了坚守人生理想,捍卫人的自由、尊严与完美,她们要么在精神上灵魂飞扬而自由,要么在忍受苦难上无比坚韧顽强视死如归。蒋韵关怀女性的内心,肯定她们的价值,尊重她们的权利,提升她们的地位。蒋韵书写女性,她着眼点一直是“人”,对女性生命的终极关怀,就是对人生命的终极关怀。
2、以女性的视野展现了独特的历史场景
蒋韵以二十世纪的近百年广阔的社会生活为背景,广视角多维度地书写了一个个与以往文本完全不同的、立体化的女性形象,揭示历史演变中女性与命运的抗争。但蒋韵并不重在写游行请愿、兵荒马乱、波澜壮阔、改革开放等时代场景,而是用女性在历史语境的身体,感觉情绪去感受、记叙、倾吐性别承担、性别苦难、性别记忆的历史在场记录,为我们构筑了一道奇异的“历史风景线”。
受五四新文化熏陶的现代女性梅巧(《心爱的树》),因家贫16岁辍学,以继续读书为条件,给大自己20岁的大先生做填房,6年里生了4个孩子,本应3年的学业,她念了6个年头,终于拿到女师毕业证,并走上工作岗位。后爱上丈夫的学生,于是抛夫弃子,与之私奔,但小两口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前夫大先生还默默资助梅巧。蒋韵笔下的梅巧挑战了伦理观念,对“贤妻良母”形象进行了颠覆。梅巧也
有性格缺陷,她年轻、单纯、执著,缺少社会阅历,缺乏对前夫的认识,具有强烈反封建意识的她,一味追求爱情、人权与自由,却忽视了富有传统美德的前夫,抛弃了懂得爱情、会生活、有悲悯情怀的前夫,梅巧错过了深深爱着的自己前夫。梅巧这一形象不仅蕴涵着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一代女性思想的洗涤与震撼,同时隐藏作者对一味“反传统”新文化运动的思考。抗战时期,年仅16岁的女孩凌香(《心爱的树》),独自一人穿越几个省区,冒着林弹雨,千里寻母;文弱妻子岑雪屏(《红殇》),因丈夫带兵打仗,一人独守空房熬过8年抗战。期间为排练和演好样板戏,少男少女拼了自己的小命,毫不吝惜抛洒心血和汗水。一个青年学生(《少男少女》),用自己最真诚的感情,最纯洁的心灵表现自己,表现这场“革命”,在演出中把一枚亮闪闪的领袖像章,别在自己赤裸裸的胸脯上……1990年代女大学生米小米(《隐秘盛开》),不忍花乡下母亲和小弟弟苦力劳作的钱上学,不惜到酒吧坐台,用女性的容貌、青春养活自己。后来为钱救患癌症的母亲,她向香港商人出卖了处女之身……蒋韵以女性的视野给我们展现了一幕幕女性独特的历史在场记录。
蒋韵的文学是弱小者的文学,她笔下的人物不在时代或历史“中心”弄潮,而是在生活的裹挟下忍受着苦难、孤独和死亡。蒋韵记录的是“大”时代和“正史”遗漏掉的女性的苦难、挣扎、悲欢。
3、以不可化约的生命体验,写出了复杂,矛盾,富有张力的女性生存结构
蒋韵以不可化约的生命体验,用苦涩的抒情,凄艳的笔调,诉说女性,展现作为精神存在的女性复杂、
矛盾的生存结构,以及她们与时代与世俗漠然相对的尴尬与无奈,最终表达了作家对作为精神存在的女性无以获得理想的生存土壤只能无奈地夭折飘零的悲悯和叹惋。
表现古典女性的现代凄迷。古典意味着纯正、优美、崇高,也意味着旧式、老派,属于过去的时代。具有古典情怀的人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夏平(《古典情节》)崇尚古典爱情,追不上时代的步伐;赵芝庭(《大雪满弓刀》)一个唯美主义者,一腔柔情万种忧怨的美人,在世俗的生活中艰难跋涉;陈忆珠(《完美的旅行》)具有仙女般的气质,却被世俗的肮脏的欲望与激情给毁了……然而在追求物质利益最大化的现代社会里,人们用实用、功利的眼光打量这些纯美的古典女性反而觉得她们古怪与不可思议,“古典情怀”在现代难以到切实可行的出路。在《隐秘盛开》里,蒋韵一方面借助浪漫主义者、古典女性潘红霞、“拓女子”精心建构着她关于爱情的神话,一方面又借助现实主义者、现代女性米小米不断的解构着它,“古典情怀”在现代难以到切实可行的出路,作为精神存在的女性在现实中也难以获得生存的土壤。诗意与世俗错过,理想与现实错位,有情人难成眷属,现实有太多的遗憾和错位,作为精神性存在的女性生存空间愈发窄小。
对女性自我讽刺与批判。在肯定女性精神追求的同时,蒋韵还善于从她们的肖像、行动等滑稽荒诞描写中,展示她们与世俗的脱节或与时俱进,达到讽刺与批判的目的。过时的唯美主义者苏红(《大雪满刀弓》)“总是挑那些最不适合她的颜穿。那绝艳惊人的颜往往把她逼到无路可逃的绝境”,“她就像一个借了别人衣服穿的穷人,猩红如血的华丽的颜恰恰丢失
了贫弱的她自己,这真是一件荒诞的事”。时“铁姑娘队”队长老蒙娜,在物欲横流的90年代成为“仙妮蕾德”的传销商,留给社会是“滑稽的母鸭般的背影”。
书写女性死亡的无意义。蒋韵小说一方面肯定女性为维护生命完美、自由和尊严的死亡,另一方面也否定,视爱情为第一生命的女性为爱殉身的不值。如小红和芬子(《栎树的囚徒》),赵芝庭(《大雪满弓刀》)等,她们都以令人惊异的生命毁灭来书写着自己的生命存在,可当她们为之而死的男性并不值得她们为之而死时,她们的死也就失去了意义。不光死的无意义,而且活着的也无奈。如《裸燕麦》中的林琦,《我的内陆》的老蒙娜等“她们是过时的唯美主义者”,在这个商品时代,显得多么不合时宜;《现场逃逸》中的马丹的悄然消失,她所追求的代表红理想的黄安源下落不明,说明了理想以及对理想本身的虚无和无意义;《栎树的囚徒》的苏柳被现实生活彻底地扭曲,在饱受折磨,从监狱出来后,却每天自觉地、主动地写“小报告”,充当告密者。于是,无论是死是活,就都显出了人类尴尬的处境,以及人在一个外在于自己的客观世界里生存的无意义。
没有对生命价值的虔诚,没有对美的追求,蒋韵就绝不会有如此深刻的悲剧体验,不会写出了如此复杂,矛盾,富有张力的女性生存结构。
女主角很强的小说4、以女性悲情书写,将人生提升到形而上的层面
蒋韵小说不归潮入流,她对“当前的”、“实际的”、“具体的”形而下的问题并不投以热情关注。她关注是透过这些社会景象与日常生活景象,穿越时空领域的“人性”,人的“精神困境”等永恒的形而上的问题。文学永远思考一些人类关心的永恒问题,这也是它的魅力所在。作家价值不在于处理和解决当前的实际问题,而在于发现了关于人的本质或关于存在价值实质的问题。
蒋韵于1979年开始创作小说,1989年之后,蒋韵的小说创作发生较大的变化,小说由实在趋向空灵,大多偏重写意,用意念来结构小说,追求典雅的叙述,优雅的境界,艺术手法上的空间多维性、象征主义等,使作品空白点增多,带来晦涩难懂,《失传的游戏》、《相忘江湖》、《冥灯》、《大雪满刀弓》等均属此类。《失传的游戏》是一部关于“爱的失落”的寓言,《相忘江湖》则是“自由失落”的寓言。1995年以后,她调整了小说写作策略,由创作短中篇为主转向酣畅淋漓的长篇叙事,选用凡俗的、形而下的材料,采用象征、荒诞、变形手法进行审美提升,在形而下的材料中深藏形而上的立意。如《红殇》、《栎树囚徒》、《隐秘盛开》等是此类。不管前期还是后期,蒋韵小说从多个维度、多个层面反映自己对生活、对整个世界进行的哲学思考,其主题都高度抽象、高度概括,有哲学化、寓言化的倾向。
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那一茬人的蒋韵,经历了生活的磨砺、凌虐后,仍保持童贞与梦想,并清醒意识到人对自身认识的困惑以及现代人精神的饥渴,她渴求人能够诗意地、审美地栖息于世。蒋韵独特性和深刻性在于以“悲情”书写,展示女性遭磨砺、凌虐的生存状态,以及她们保持童贞、追求梦想的坎坷历程,
并将这种生存形态、精神追求提升到一种形而上的程度,成为人、人类在自身成长史中的一种存在形态。人在面对与自己对抗的无法完全认知、把握的外部世界时,人要遭受苦难、孤独、甚至是死亡。那些最大限度地接受痛苦的人,以顽强的毅力,坚守着人类的精神的家园,真正诗意的审美的生活着,他们就最大限度的享受着生命的快乐。因为他们以行动赋予荒诞世界以意义,显示出人之为人的崇高。
戴红稳南宁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注释
!蒋韵.春天看罗丹[M].昆明;云南人
民出版社,1998.
"蒋韵.悠长的邂逅[M]北京:知识出版
社2002.
#蒋韵.我们正在失去什么[J].当代作
家评论,20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