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金融危机既暴露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制度缺陷,又带来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重大契机。全球经济能否快速摆脱美国金融危机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公平、合理和高效的国际货币体系。美国金融危机后国际货币体系呈现如下发展趋势:全球重建国际货币秩序的呼声高涨,但美元独大的状况仍将持续较长时间;国际货币金融合作将加强,区域性货币一体化将是国际货币体系重构的一个显著趋势;人民币国际化趋势明显。
2008年全面爆发的美国金融危机,既暴露了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制度缺陷,又带来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重大契机。反思此次危机的成因,重温国际货币体系的功能,研究国际货币体系与美国金融危机的关系,深入剖析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弊端,是我们正确预测国际货币体系发展趋势的前提和关键,同时,也有助于增强中国在国际货币事务中的发言权,改变中国目前只能被动接受和遵循国际货币规则与标准,在一定时期内还缺乏规则制定或修改主导权的局面。
一、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与美国金融危机的关系
国际货币体系既是国际经济交往中货币支付的游戏规则,又是国际经济合作的游戏规则。国际
货币体系是国际经济交往中的关于国际货币的制度安排,而此次金融危机是由美国金融领域传导至全球的经济事件。美国金融危机之后,全球改革国际货币体系的呼声高涨,为此,我们急需认识和厘清什么是国际货币体系和什么是国际金融危机及两者之间的关系,这对于研究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和今后的发展趋势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牙买加体系
自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后,国际金融形势动荡不安,不少国家的官方和经济学家纷纷批判它,全球为建立一个新的国际货币体系进行了长期的讨论和磋商。1976年1月,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国际货币制度改革及有关问题的临时委员会在牙买加首都金斯顿达成了一个协议,我们称之为“牙买加协议”。国际金融进入了一个没有体系的时期。牙买加体系将各国带入了动荡不安的国际经济环境中。其明显缺陷是大国之间缺乏制度化的货币合作,缺乏制度化的监督机制,由此造成世界性通货膨胀,各种区域性金融危机频繁爆发。在这一体系下,对世界和各国经济发展起到越来越重要作用的国际金融机构,如IMF和世界银行被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牢牢控制。资本流动在全球范围内加速,越来越多的国家被卷入西方占主导地位的世界市场经济体系之中。
(二)美国金融危机源于国际货币体系制度安排的缺陷
2007年7月,由次级住房抵押贷款大规模违约引发美国次级债危机,2008年9月美国金融市场风云再起,雷曼兄弟控股破产、美洲银行收购美林集团、AIG集团陷入危机,强烈震撼了美国金融市场,旷日持久的美国次贷危机从衍生债务市场危机转化为严峻的世纪性金融危机。此次金融危机呈现出两个重要特点:一是国内投行的证券业务、商业银行的信贷业务和保险公司的保险业务相互交织,风险交叉传递,一旦第一块骨牌倒下,就会不断出现逐级放大的连锁危机;二是由于各国金融的不断开放,美国把大量的房地产抵押债券出售给了其他国家,所以此次金融危机对全球的资本市场造成了强烈冲击。
金融危机与国际货币体系的制度安排密切相关。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下主要以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美元发行权属于美国主权,别国不能干涉,货币发行多少只根据其国内经济需要来决定,但却对国际经济和美元储备持有国的经济产生重要影响。此轮危机正是由于美国实行扩张性经济政策,创造了大量欧洲美元和亚洲美元,使得国际金融市场更加复杂动荡,金融投机日盛,而现行货币制度对日益严重的全球投机活动,国际性的金融危机的防范缺乏有效的控制方法。可见,此次金融危机的爆发并在全球范围内迅速蔓延,正反映出当前国际货币体系的内在缺陷和系统性风险。
二、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制度缺陷是美国金融危机爆发的深层次原因
关于金融危机产生的原因,各国理论界和政府已多有论述,西南交通大学经济与金融学院刘潇认为,引发危机的缘由是多方面、多层次的:长期的超前消费经济模式给危机埋下了伏笔;高度的虚拟经济成为危机的根源;网络泡沫破灭后的经济政策提供了动力;次贷危机是点燃危机的;宽松的金融监管给危机敞开了大门;金融市场全球化提供了全面爆发的平台。本文认为,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制度缺陷是美国金融危机爆发的深层次原因。
(一)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框架结构
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下,各国采取何种汇率制度没有受到任何约束,就选择结果看,全球汇率制度呈现出明显的中心——外围架构。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处于绝对地位,发行国际通货的少数发达国家位于这一构架的中心,实行浮动汇率制度,向外部输出货币,利用外围地区提供的原材料和廉价的劳动力,生产加工制成品向外围地区销售牟利,并控制世界体系中的金融和市场的运转。而发展中国家处于劣势地位,广大发展中国家位于外围,多采用固定汇率制度,通过持有中心国家的货币满足支付需要,同时向中心输出资源和提供市场。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中,由于各种货币的国际清偿力的差异,造成了国际货币体系中货币的不对称性。
本位货币国与其他国家的国际收支矛盾不仅没有解决,而且还进一步加剧;跨境资本大量迅速流动,不仅没有维护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而且导致金融危机屡屡发生,影响和破坏程度更加广泛和深入;外围国家的货币政策和货币主权不仅难以独立,而且受到的外部冲击越来越大,越来越广。
现行国际货币体系的框架结构反映了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结构的特征:中心区与外围区经济发展水平差距越来越大。中心区与外围区之间的国际贸易是处于中心区金融资本控制之下,并为它服务的。正因为如此,外围区诸国在有形贸易中深受贸易比价不断恶化之苦,在无形贸易中遭到日益严重的剥削。每当经济危机袭来,中心区还要通过国际贸易从属关系网,将危机转嫁给外围区诸国。
当前,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在经济上存在的巨大差异,决定了发展中国家的货币处于被动的弱势地位。对于国际货币国家来说,本币可以无限创造,或可以通过发行债券等融资途径来解决国际支付问题,但发展中国家则不能用本币解决国际支付问题,一旦没有足够的外汇储备,就会发生债务危机,进而导致货币危机和金融危机。因此,这种货币地位上的不对称性,除了导致国际收支调节的矛盾之外,还造成了发展中国家在储备资产、经济、政治等方面的被动性,使得发展中国家在汇率制度选择上面临更多的困难。
金融危机爆发时间
因此,现行国际货币体系如此框架结构,导致了世界性的两极对立。一极集中和垄断了庞大的物质财富、先进科技,成为生产的剥削与控制中心和国际贸易垄断中心;另一极是贫困、文化沙漠化的积累。它们承担了当代笨重的、低技术的、污染大的物质资料生产活动,并日益成为债务危机不断加深、贸易条件不断恶化的地区。
(二) 美国金融危机实际上是在现行国际货币制度下完成的三部曲
一是美元储备资产的过度创造导致全球流动性泛滥。现行货币体系下国际货币呈现多元化格局,但美元的中心和支配地位并未动摇, 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元在储备货币中的占比大体保持在64%~71%之间。它仍然是国际贸易和金融交易的主要媒介、主要的国际计价货币、外汇市场交易对象和国际储备货币,并成为盯住汇率制国家的锚币。凭借国际货币权力,美联储无限制创造美元,或通过发行债券等融资途径来解决国际支付问题。1982-2006年25年间美国对外提供的美元增加了147倍。这导致了美元资产的迅速膨胀,世界官方外汇储备中,美元储备已经从1981年的700亿美元扩张到2006年底的3.33万亿美元,膨胀了46.6倍;全球各国货币当局手中的外汇储备从1999年的1.6万亿美元迅速膨胀到2007年底的6.4万亿美元,9年扩张了整整3倍;国际债券与票据从1999年底的5.4万亿美元扩展到2007年
底的22.8万亿美元,翻了3.2倍;全世界的对冲基金资产总额在1999年底只不过3 500亿美元,2007年底资产总额已经上升至1.8万亿美元,数量从3 000只上升至17 000只,9年增长率为500%;全球外汇交易总额从1999年的415万亿美元上升到2007年的886.2万亿美元,9年扩张了1.13倍。由于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使得美国解除了维持这个体系运转所承担的成本,美国不仅可以完全根据国内经济需要,实施财政货币政策,不受外部约束,自主决定美元的发行和流通数量,而且可以借贸易不平衡之名,对各国的汇率政策施加压力,进一步将调整国际收支失衡的负担转嫁给其他国家。
二是全球流动性泛滥助长次级按揭债券市场的繁荣。泛滥的流动性推动了世界经济的增长,放大全球投资者的自信,也助涨了全球商品、金融市场的资产价格,价格的高涨使得通胀在全球蔓延,带来了全球信用的膨胀,激发追求高回报、忽视风险的金融品种和投资行为的流行。20世纪90年代中期,资产证券化的兴起又给次级抵押贷款市场的发展提供了良机,按揭贷款证券化增加了资产的流动性,次级房贷市场开始迅速繁荣。次贷衍生产品通过资本市场被不同国家的对冲基金、保险公司、社保基金、共同基金等机构投资者购买。
三是次贷环境改变,房价上涨停止。2004年6月至2006年6月间美联储连续17次加息,基准
利率从1%上调到5.25%。连续升息提高了房屋借贷的成本,开始抑制需求和降温市场的作用,政策的累积效应逐步积累沉淀,使得信用等级较差的客户开始出现无法承受贷款负担的状况。最终在货币政策紧缩情况下,房地产泡沫破灭,引起流动性的紧缩,信贷紧张,从而使全球资本市场受到强烈的冲击,进而使全球经济受累。
(三)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仍未从根本上化解“特里芬难题”的矛盾
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仍然面临两个基本问题:保持国际货币清偿力和适度增长。任何一种国际货币都面临“特里芬难题”的挑战:强币必有外需,外需必伴逆差,逆差弱化强币。只要美元在储备货币中仍然占据核心地位,只要美元仍然充当国内通货和国际货币两种职能,“特里芬难题”就无法得到彻底解决,美元的充足供应和美元币值的稳定就难以同时实现。美元作为主要储备货币,美国就必须对世界其他国家提供流动性。美国向全世界供应美元主要通过两条渠道:一是向其他各国购买商品和劳务所支付的美元净值,这反映为美国经常项目的逆差;二是美元居民在其他各国进行各种形式的投资时的美元净流出,这反映为美国资本和金融项目的逆差。
针对新形势下的这一问题,马克考利(Mccauley)(BIs,2003)最早提出“新特里芬悖论”。他指
出,20世纪90年代以后,“特里芬悖论”再度出现:全球清偿手段的供应主要依赖于美国的国际收支逆差,美国的“铸币税特权”又推动美国的经常账户逆差不断扩大;而国际货币体系的稳定取决于美元的稳定,美元的稳定取决于美国的国际收支平衡。这就造成国际货币体系稳定和美元充足供应之间的两难选择。
(四)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为美国过度消费模式提供了基础
长期以来,美国的个人消费支出是推动美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动力。长期的超前消费的经济模式给危机埋下了伏笔。美国可以不受限制地向全世界举债,但其偿还却是不对等的。现行货币体系下美国可以通过无节制地印钞进行对外支付,满足国内消费,而无需承担任何责任。美国以消费和负债为支撑的经济模式由来已久,过度举债消费给美国带来了经济繁荣,但这种繁荣不具备坚实的基础,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愈演愈烈,这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可持续的。[6]特别是美国国内储蓄率已经降至极低水平,从1984年的10.08%降到1995年的4.6%,再降到2004年至2007年的1.8%、-0.4%,-1%和-1.7%,其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债务泡沫。2007年美国居民、企业和政府未清偿债务总额占GDP的比重高达229.74%,其中居民负债比重为100.30%。这种严重透支未来的消费模式,从房地产市场,扩展到股票,扩展到保
险业,扩展到个人资产所有领域。因而当资产价格泡沫破灭,巨额债务便浮出水面,并最终酿成了一场偿付能力的危机,但如果结合当前国际货币体系的特点,这一现象就不难理解。
(五)现行国际货币体系为美国经济从纸到纸的循环模式提供了保证
美国的高消费、低储蓄形成的需求,促使各国商品竞相进入美国,而美元作为支付手段被各国持有,然后作为投资资本的美元,通过各国购买美元资产又回到美国,国际收支达到平衡,这种“从纸到纸”的循环模式表现为:
1.美联储发行纸币支付逆差(经常项目逆差)——各顺差国再以得到的美元购买美国发行的其他类型的“纸片”。美国凭借金融霸主地位和美元的“中心货币”地位来攫取国际铸币税,消费其他国家提供的廉价商品,低成本地使用其他国家提供的资本。一方面,这相当于免费地为美国的高消费和低储蓄提供融资,使全球的福利流向美国;另一方面,由美元的全球货币地位所决定,经常项目逆差导致巨额美元外流,其他国家美元储备的不断累积,正是美国攫取国际铸币税的前提。美国从1959年至今一直出现经常项目逆差,而并没有陷入债务危机和美元崩溃,美元所带来的国际铸币税对此起到实质性支撑作用。1977-2006年,铸币税对经常项目逆差的覆盖比率高达86.2%,也就是说,绝大多数的经常项目逆差通过国际铸币税得以“抵
消”,这也解释了巨额经常项目逆差和财政赤字为何没有导致美元大幅快速贬值的原因。此外,大量美元的流入也使其利率下降,弥补财政赤字的成本得到压缩。这等于引诱美国实行扩张性的货币政策。这就是美国能够长期实行“双赤字”政策,保持零储蓄和高消费而无债务危机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