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 夷
来源:《大学教育》 2017年第12期
[摘 要]纳兰词素有“以情真取胜”的评价,说纳兰词是作者身世遭遇和性格本真的写照。纳兰词之所以具有如此经久不衰的艺术生命力,是因为作者在词中使用了许多大家熟悉的审美意象如“花”“月”“梦”“斜阳”“灯”“西风”等等,这些审美意象经过具有敏感匠心的纳兰重新组合、排列、连接后,产生了鲜活的个性和蕴含“寒”“冷”“残”基调的意象结构。这些意象结构被纳兰放入特定的场合中有了“味外之旨”,词汇构成了超越于词汇意义的新质,这也是纳兰词别树一帜的标识。
[关键词]意象结构;花月意象组合;情感表达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3437(2017)12-0098-03
韩国所有女子组合 意象既是镣铐也是面纱,词人戴上这层面纱以后,就可以允许自己以不平常的方式说话,而正是这一点特质取悦于读者。也就是说,词人对说出的句子负有一半的责任,意象必须负上另一半的责任。纳兰词中意象巧妙的运用,让纳兰的情思注入不同的意象和环境当中,让读者觉得这里面所表达的思想好像注定非
这样表达不可,甚至所表达的思想就好像已经预先定型在这语言里面了。巧妙运用意象组合让纳兰词获得某种深长的意味,就像相貌平凡的少女穿戴上华丽服饰后吸引住人们的注意力一样。
一、纳兰词中以“花”与“月”为中心的意象组合
纳兰词以“花”“月”的意象为核心,将“灯”“蜡烛”“残阳”“西风”等等意象植入作品中,形成独特的意象结构以表达情感并影响了其风格。“花”“月”是中国古典诗词中使用频繁的两个意象。“花”本是自然界中的植物,其特点是芬芳美丽,令人赏心悦目,代表青春、希望、灿烂的人生,亦能感发意兴。“月”则作为自然景观,可以代表“时光飞逝、两地相思、人生的悲欢离合”,也蕴含着“望月思归、旧梦重温的情节”。人们可以在花开花落和月圆月缺的自然规律中感叹人生的悲欢、离合、沉浮、荣辱、吉凶等。但在中国古典诗词中,这种原本客观的物象,经过诗人或词人审美情感的化合与点染,就形成了包含人类丰富生活和感情内容的意象。“花”“月”意象的内涵中蕴含着历史传统所赋予的稳定意义的意象,是原型意象。因为“花”“月”的原始意象在人们心中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蕴含着民族的共同心理体验,反复出现于诗歌中成为原型的意象。它无需特别语言提示,仅仅凭意象本身就可以在读者心中激活相应的体验和情思。纳兰词中的“花”“月”意象承载了他的所有情思,“花”意象出现时,多半是清冷的梨花,凋零的落花,转瞬即逝备受折磨的残花等,可以代表生命的凋零、人生失意、事业的挫折、对美好事物的留恋与追怀的感伤等等情绪。纳兰词中的月也是情韵幽冷、残缺不全的,承载着纳兰人生的悲欢离合。当这两个意象与其他意象设计组合,并融入其主观情感后,纳兰词中那种孤寂、冷清、凄凉的基调瞬间被表达得格外动人。
二、“花”与“月”意象组合中的情感表达
历代文人创作诗词时常用到“花”“月”意象组合,如李贺《黄头郎》的“南浦芙蓉影,愁红独自垂”,温庭筠《惜春词》的“秦女含颦向烟月,愁红带露空迢迢”,这两首诗中的“愁红”,都指经风雨摧残的花,抑或比喻女子的愁容。李诗中的“南浦”意象与“愁红”意象组合叠加,进一步烘托愁情语境。而温诗的“烟月”与“愁红”意象组合,两个意象一淡一艳,对比组合在一起,表达了作者自怜自伤之情。我们发现,以上词人用“花”“月”意象组合时,“花”和“月”只是两个典型的意象,只有和其他的意象并列组合后,才能有效传达出自己四周的环境以及词人的心理反应。
相较之下,纳兰词中“花”“月”的意象出现时,却多以“残红、怨红、梨花、黄花、残月、寒月、凉月、冷月、孤月”等通感式意象形式出现,纳兰把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沟通起来。比如:《菩萨蛮》中的“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见残红舞”视觉意象“残红”;《蝶恋花·萧瑟兰成看老去》中的“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嗅觉意象“香”,触觉意象“寒”,味觉意象“苦”;《清平乐》中的“凄凄切切,惨淡黄花节。梦里砧声浑未歇,那更乱蛩悲咽”。视觉意象“黄花”,听觉意象“砧声”“悲咽”。以上可以印证纳兰擅长通感式意象组合。这些组合的使用增添了词的可感性,揭示创作主体的内在情绪与存在意识,使词的含义也更为丰富。纳兰还把“花”“月”的意象和周边“斜阳、西风、残阳、残灯、残梦、断肠”等意象排列组合,形成自己独特的表现手法和词境。如:《青衫湿遍·悼亡》中的“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残
阳”,《菩萨蛮》中的“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虞美人》中的“残灯风灭炉烟冷,相伴唯孤影”,《清平乐》中的“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等等。这种“随物赋形”就是“触景生情”的基础,为词人心中的情感到一种象征的同构形式,传达主体的想象和心意。
三、常见的“花”“月”与“斜阳“灯”“西风”等意象的组合
纳兰为何钟爱把愁情满满的“花”“月”意象反复与“斜阳”“灯”“西风”意象组合?如果按庞德主张的“意象是智力与‘情绪在瞬间的复合体’,是情绪的‘对等物’”,那透过对这些意象组合的剖析,了解这些组合的象征暗示,探寻纳兰审美情感的根源。
(一)“花”“月”与“斜阳”意象的组合
在中国古典诗词中,斜阳意象使用频繁,因为它符合人们感伤情绪的深刻刻画,蕴含悲剧性情思的彩思想和意象思考。当斜阳与“花”“月”组合时,产生强烈的暗示作用,斜阳退尽余晖后,将迎来寒冷的月夜,花儿也感受到冷暖的巨大变化,就像词人的敏感心灵在意象组合中展开。如:“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秦观在《满庭芳》中用暖调的斜阳搭配冷调的寒鸦,对比映照出孤村的寂静寥落之景。“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范仲淹在《苏幕遮》中的斜阳连天接水,更是把无情的芳草挡在了身外,如此“以形写神”般的描写,正如黑格尔所说:“把每一个形象的看得见的外表上的每一点都化成眼睛或灵魂的住所,使它把心灵显现出来。”[1]而纳兰笔下的“花”“月”与“斜阳”意象的组合如: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银笺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为伊判作梦中人,索向画图清夜唤真真。(《虞美人》)
春到梨花盛开,来不及欢喜就风吹花落。凋谢的梨花与爱妻的匆忙离世,此词虽未有悼亡之字,但悼亡之伤自然流露。记载了爱情誓言的信笺和信物同心结,无时无刻不证明着当初的恩爱欢娱。由实入虚,纳兰用“清夜唤真真”之典故,描写想象中的情景,幻想着并希望像传奇中说的那般,即只要诚心长唤不歇,伊人就会从画图中走出来和自己重聚。黄昏的离去迎来孤寂的夜晚,纳兰怀念爱妻,却无力回天,只能寄希望于幻象中,此诗词包含了纳兰独特的心理体验。因此,“花”“月”与“斜阳”是对比式意象组合,纳兰通过两种场面对比,互为对立又相互映衬,产生鲜明的视觉效果。
(二)“花”“月”与“灯”意象的组合
“灯”意象在古典诗词中通常是光明和温暖的象征,其指向丰富,蕴含着不同的意义。“灯”是光明的延伸,“灯”对抗着月夜的清冷与黑暗,迷离中带着温馨的情感。灯光也是连接时间的介质,可以跨越时空,与“月”有同样的特征;当灯褪去了炫目光彩,在风中无助摇曳时,无限的凄凉感涌上心头。如:辛弃疾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史达祖的“记当日、门掩梨花,剪灯深夜语”,欧阳修的“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等等,这些诗词中的灯,都是白昼的延续,有着抗击黑暗力量的正能量,也有着和黑夜视觉相互映衬的效果,还有着烘托寒灯孤夜、悲凉
暗淡的情感表达。
纳兰词中的“灯”却是充满悲剧彩的。爱情的逝去,让这个多情之人悲痛不已,在背灯和月中常常有着相思之痛,比如“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当纳兰独立于月下思绪惆怅,记得年少灯下约会,因担心被人看见,背过了灯光,无奈还有月光,只好藏身于“花阴”之下。时光荏苒,十年虽过,但此情此景却历历在目,难以忘怀,无形的思念也只能通过灯光来倾诉。当纳兰思念亡妻时:“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采桑子》),这淡淡的月光,深深的灯影,伊人已去,往事如烟,就像楚襄王梦里的朝云,无处可寻。在灯影中仿佛看见逝去的人和事,这如梦似幻的无可奈何,在灯光的照耀下更加寂寞沉郁。纳兰词中的灯象征着有限时光中的遗憾,月象征着无限的时光中的残缺,“花”是拟人的象征,相配组合后,挥之不去的惆怅被十分传神地勾勒出来,他把这孤夜寂寞难耐的伤感之情表达得更为细腻丰富。
(三)“花”“月”与“西风”意象的组合
“西风”意象在古典诗词中多指秋风,秋风使万物衰飒,让人有悲秋之感。“花”“月”意象组合“西风”意象后运用在诗词中,不仅能奠定诗词凄凉萧索的氛围,而且寓意更为深远。如:
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临江仙·寒柳》[2])
这是纳兰的一首咏柳之词,被誉为佳作,清代词人陈廷焯在所辑《云韶集》中评此词:“明月无私,令人叹息(谓上片末两句),情词兼胜(谓下片末两句)”。晚清学者杨希闵在所辑《词轨》中评此词:“托驿柳以寓意,其音凄唳,荡气回肠。”咏物为古典诗词之大宗,而其宗旨是,“物”本是外壳,是媒介,抒情才是本质,是核心。“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等句言之有物,把寒柳在明月下婀娜的姿态刻画出来。“摧残”“憔悴”“梦断”“西风多少恨”等词烘托出静穆悲凉的词境,“西风吹不散弯眉”此句非深于情思者,绝无如此深刻,亦将他复杂凄咽的内心感受特别深刻而准确地表达出来。“明月”和“西风”构筑起意味不尽的意象世界,明月下的场面和西风中的场面相互对比,达到了艺术对立统一的效果。从心理学角度看,一方面,审美情感有着压抑与激活的双重心理功能,它压抑了日常实用的认知,使欲求与认知冲动得以弛缓;另一方面,它激活了审美感官感受力的敏锐性,使得主体心理集中于对象外观,呈现急切追求对象的摄取状态,形成与对象相互拥合的强烈意向,从而为审美心灵注入活力,使审美感知力、想象力、体验力得以升腾。用传统美学语言概括就是“弃智去欲”,为了“疏瀹五藏,澡雪精神”,[3]使主体进入“澄明之境”。
四、“花”“月”等意象与“寒”“冷”“残”“断”的连缀
词的创作离不开独创性的意象组合和别出心裁的意象内涵,词人只有在意象世界中不断追求,发现新的美,才能避免意象的因袭、陈旧。我们通过分析其组合关系,发现纳兰在使用“花”“月”意象时,喜欢搭配“寒”“冷”“残”“断”等意象连缀,组成特定的复合意象,表达自己的惆怅和忧伤,同时映射出自己内心的
寒苦。如:《海棠春》的“香径晚风寒,月在花飞处”,《临江仙·孤雁》的“霜冷离鸿惊失伴,有人同病相怜”,《菩萨蛮》的“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见残红舞”,《清平乐》的“一缕断虹垂树杪,又是乱山残照”,《少年游》中的“十年青鸟音尘断,往事不胜思”等句。这些意象词缀也是词人内心情感外化的标识:“寒”和“冷”是肌体受到外界温度刺激时的生理感应,“残”和“断”则是肌体受到外界温度刺激时的心理感应。“寒”“冷”“残”“断”正是纳兰生命活动投影后形成的感情符号,将纳兰“寒”了的心、“冷”了的情、“残”缺的婚姻这一体认准确地表达出来。由此可见,在诗词系统中,情致是统帅全体的灵魂,如“以意役法”,只有法随意运,全词才“神明变化”,有机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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