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释梦英《说文偏旁字源》因正林罕《字原偏旁小说》错简而作,北宋初年成书,咸平二年刊刻于石。传世本今存但少见,石刻本成为该书最直接的实物证据。书中以篆文书《说文》540部首,每字下加楷书注释,或为篆文偏旁楷定字,或为楷书注音字,后附梦英自序及郭忠恕答书。该书是一部重要的《说文》部首字样书,为建立汉字偏旁学奠定了良好基础,在汉字部件及字原发展、研究史上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同时,书中蕴含着较丰富的语音、文字等信息,值得深入探讨。不论传世本还是石刻本,后代学者对其体例认识不清,内容得失褒贬不一,有必要结合具体文献材料进行科学分析,客观评判,以发挥其应有的辞书史和辞书学价值。
关键词宋代梦英《说文偏旁字源》字书体例内容得失辞书史
唐代开始出现专门研究《说文》部首的字书,对后世汉字部件及字原研究产生较大影响。唐李阳冰之侄李腾《说文字原》是最早利用《说文》偏旁部首探究字原的著作,惜其已亡佚。
其后,后蜀林罕撰《字原偏旁小说》三卷,《郡斋读书志》后志(以下简称《书志》)卷一《英公字源》条引郭忠恕评价曰: “今点检偏旁,少晶、惢、至、龟、弦五字,故知林氏虚诞误后进,其《小说》可焚。”表明此书缺点甚多,宋人已现批评之声。宋代释梦英撰《说文偏旁字源》(以下简称《说文字源》)一卷,又称《篆书说文目录偏旁字源》《英公字源》《梦英字原》等,《书志》引郭忠恕谓“梦英因书此以正林书之误”。该书是一部重要的《说文》部首字样书,为汉字偏旁学的建立奠定了良好基础,在汉字部件及字原发展、研究史上具有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同时,书中蕴含着较丰富的语音、文字等信息,值得深入探讨。由于后代学者对其体例认识不清,内容得失褒贬不一,有必要结合具体文献材料进行科学分析,客观评判,以发挥其应有的辞书史和辞书学价值。
一、 梦英及《说文字源》之成书
梦英未见传记传世,史籍也缺载其信息,因此只能靠零星资料了解其生平。姜聿华(1992: 319)记“梦英为北宋初和尚,人称英公大师、宣义大师,又号卧云叟,南岳人”。明《书史会要》云:丛的偏旁部首 “释梦英,号卧云叟,南岳人。与郭忠恕同时,习篆,皆宗李阳冰。”英公喜篆文,《书志》云: “梦英通篆籀之学。”他深得阳冰笔法,有“阳冰死而梦英生”之誉,
《说文字源·梦英自序》云: “自阳冰之后,篆书之法,世绝人工,唯汾阳郭忠恕共余继李监之美,于夏之日、冬之夜,未尝不挥毫染素,乃至千百幅反正无下笔之所,方可舍诸。及手肘胼胝,了无倦。”同书《郭忠恕致英公大师书》云: “飞杯容许于醉狂,结社不嫌于心乱。共得阳冰笔法,同传史籀书踪。”这些记述表达了二人通过艰苦卓绝的书法艺术实践而继承阳冰书风,复兴篆籀的追求和决心。凭借保留下来的碑书真迹如《篆书千字文》《十八体篆书碑》等,可窥知梦英篆文书法所达到的艺术水准,有助于科学认识《说文字源》的书写内容。
梦英篆写时儒所刊定《说文解字》之540部首,撰成《说文字源》一书,每字下以楷书注释,其中偏旁字注音系由梦英、郭忠恕共同完成。(何山 2015)回顾北宋乾德五年(967)《十八体篆书碑》,刊刻内容除时人赠英公之诗作外,还包括《说文字源》所收载的郭忠恕致英公大师之书函,由此可推断,《说文字源》完成时间不会晚于乾德五年,路远(2008: 512)据此将成书时间定为北宋初年,可从。书中所附自序及郭忠恕答书,表明了英公撰作此书的基本意图: 一是纠正林罕《字原偏旁小说》之错简,二是自序所谓“使千载之后,知余振古风、明籀篆,引工学者取法于兹也”之初衷。因此该书作为重要的偏旁类工具书,对探究汉字构件及字原的渊源关系、演进规律及篆体书法等都大有裨益。
二、 《说文字源》版本及体例
(一) 版本情况
《说文字源》在流传中形成传世本和石刻本两个版本系统。前者《书志》后志卷一、姜聿华(1992: 319)等古今书目提要类著作均有著录,或未提及版本情况,或言是书今存,但版本情况不详。后者有不同题名,如《梦英说文字源》《说文偏旁字源碑》《宋梦英偏旁篆字》《说文偏旁字源并自序及郭忠恕答书》《偏旁字源目录及郭忠恕书》《偏旁字源》《宋六书偏旁》等。宋代以来的金石书如《宝刻丛编》卷七、《宝刻类编》卷八、《石墨镌华》卷五、《潜研堂金石文跋尾》卷十二、《关中金石记》卷五、《陕西金石志》等均以跋尾形式著录,《八琼室金石补正》(以下简称《八琼室》)卷八七、《金石续编》卷一三则采用碑文移录加跋尾的形式著录,这种据原刻文字转录而形成的文本称为石刻移录本。
各题跋内容主要是对其篆楷书法、字原分部与次序、篆字异形、注释体例、音读错谬等进行分析说明。石刻著录书都将该碑刻立时间标为北宋咸平二年(999)六月十五日,与建碑时间一致。关于勒石地点,梦英《自序》云: “今依刊定《说文》,重书《偏旁字源目录》五百四十部,贞石于长安故都文宣王庙。”明赵崡《石墨镌华》等记《宋梦英偏旁篆书》
在西安府学,碑原石现藏西安碑林博物馆。随着历史的变迁,文宣王庙与西安府学实现了主体功能的转换,所幸的是,《说文偏旁字源碑》得以保存下来,成为该字书最直接的实物证据。另有拓本行世,以北京图书馆金石组(1989: 2)《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38册所收碑拓为佳。由于传世本难以见到,石刻本《说文字源》就是可资利用的直接研究材料。
(二) 内容编排体例
《说文字源》内容板块包括篇首、说文字原目录和梦英自序等,学者们对整书内容编排体例认识的分歧主要是注音体例。如清毕沅《关中金石记》认为“《说文偏旁字源》于每字下各注一音”,姜聿华(1992: 319)亦认为“每字下皆附音释”,其说均有违事实。细考碑拓540个篆文偏旁下的楷注文字,其体例实分三种情况: 一是以通行楷书转写对应的篆书字原,共有312字(作者按: 《八琼室》跋尾认为“ ‘包’下注‘’误多一‘音’字”,故本文未将此例纳入注音范围)。如“”下书“角”,“”下作“乃”等。二是楷书注音字,共计225字(作者按: 因“辵”“舁”下的注音字泐蚀难辨,故本文实际统计分析了其中的223例)。标音者采用了两种注音方法: (1) 直音法,共13例(如篆文“癶”下注“音拨”,“覞”下标“音耀”等;或省“音”字,
如“誩”下注“竸”,“”下注“乖”)。(2) 反切法,共210例(如篆文“廾”下注“巨恭”,“爨”下注“七乱”等)。(3) 既以楷书转写偏旁字原、又加楷字注音的共3例(篆文偏旁“乚”“”正下方为对应的楷书转写字,左边分别书“于谨”“胡米”反切注音;偏旁“甾”下为楷书“”字,当为《说文》古文“”的楷定字,右边注音切“方九”)。因此,《说文字源》并非每字注音,而是有选择性的。搞清内容体例是进行相关研究的前提。
(三) 石刻移录本文字问题
碑石易风化,文字易泐蚀,加之字形辨认或存偏差,碑文转录中文字错误难以避免。核之《说文字源》碑拓,《八琼室》卷八七、《金石续编》卷一三两石刻移录本的楷书注文均存在误录、缺脱等问题,现分类校补如下。
1. 误录形近字。碑拓篆文“(廴)”下本为楷书反切注音“弋忍”,《唐韵》《广韵》该字读作“余忍切”,两种反切的切上字音值相同,所切字音相合;只是原碑“弋”字稍泐,但仍可明辨;《金石续编》录作“戈”,字形不一,切音也不合,形近而误。碑拓“(朿)”下注“千赐”,拓本“千”字清晰,《八琼室》录作“于”。“()”字下“牛巾”之“巾”《八琼室》录作“巿”,亦系形近误录,反切读音也随之不合于被切字。这样的情况两书共有近20处。
2. 避讳改字。碑拓“()”下注反切“丘於”,切上字《八琼室》《金石续编》均未照录原刻“丘”,而录作“邱”,虽读音相同,但字形有异。乃因清代避孔丘讳,遂加构件“阝”于“丘”而成“邱”字。
3. 误辨微泐字。碑拓“(太)”下有注音字“他”,反切下字稍泐,右边明显为构件“页”,左边只留部分痕迹,较难确定是何形体。《八琼室》《金石续编》均录作“頞”,但其音韵地位与被切字有较大差异,同《广韵》“大”之徒盖切、《集韵》他盖切等也不吻合,证明释读有误。细审字形,其左部残留笔画走势非构件“安”,而与石刻“亥”的写法非常接近,根据碑刻文字书写规律和整字轮廓,我们认为“”实为“颏”字。“他颏”“徒盖”“他盖”三反切所表声韵相同,与被切字“太”的读音完全一致。《说文字源》所拟字音实质是通过同音变换韵书反切上下字而得。文字泐蚀残损乃碑刻文献的常见现象,也是文献整理的难点所在,需要结合碑刻学、文字学、书法学、语音学等相关知识,综合分析,理性判断,方能得出正确结论。
4. 录作碑文原字的异体字。碑拓“殺”字下注反切“所扎”,切下字拓本清晰作“扎”,《八琼室》录作“札”。古代写本文字构件“扌”和“木”常讹混不分,《八琼室》为摹刻本,亦循此通例。故“札”为“扎”字异体,两者语音相同。
5. 文字缺录。碑拓“倝”字下注反切“工安”,其中“安”稍泐而基本可识,《八琼室》《金石续编》均缺录,当补。拓本“麤”字下本有反切注音字“七吾”,而《八琼室》《金石续编》均只录作“麤”,脱录注音字,与原刻不符。
6. 文字讹刻。拓本“囪”字下注反切“义江”,而《广韵》为楚江切或仓红切,《集韵》为初江切或麤丛切。碑刻与韵书反切上字不同,所切字音声母迥异,背后原因需探究碑拓切上字“义”。调查简化字源,张书岩(1997: 84)认为“義”简作“义”最早出现于元抄本《京本通俗小说》,刘复、李家瑞(1930: 128)《宋元以来俗字谱·十三画》引《通俗小说》等“義”字下录简体“义”,其产生时代明显晚于《说文字源》。从语音层面看,“义”与“囪”声母不同,故碑文“义”并非简体“義”字,而应为“叉”的讹刻字。“叉”讹作“义”文献早见用例,黄征(2005: 38)浙敦026《普贤菩萨说证明经》: “尔时普贤菩萨即从座而起,整衣长跪,叉手前白佛言。”又: “毗楼勒叉天王献佛白银钵。”写卷两处“叉”字均作“义”。碑石字形讹刻现象时有发生,是由石质载体、书刻方式等因素综合影响的结果,给字形识别增加了难度,碑刻整理时需仔细审辨。《说文字源》“义”为“叉”的俗字,“叉江”切音与“囪”的读音完全吻合。《八琼室》《金石续编》“囪”字下均照录碑拓而作“义江”,跋尾中未加考辨,使问题依旧,欠妥。
不论文字误释、漏录还是其他问题,都改变了字书文献原貌,导致信息失真,极不利于材料的研究和利用。因石刻本系研究《说文字源》的常用文献源,故我们补正其已有著录成果中有关文字的缺误,可为学界提供完整准确的研究材料。
三、 《说文字源》之价值
《说文字源》作为现存较早的专门研究汉字偏旁的字书,不仅在传承《说文》部首研究之成果、补正前人研究之缺误、弘扬篆文书法之艺术等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且在文字、语音、字词关系研究等方面有特殊而重要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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