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申林 陈雨薇
来源:《传媒》 2019年第14期
文/申 林 陈雨薇
我国谈话节目发展历史久、形式丰富多样,且具有完备成熟的制作体系,深受观众的喜爱,但近几年来,因表演痕迹重、内容空洞、过度追求娱乐等因素,其节目品质不断下滑,逐渐失去市场。而2016年腾讯视频的创新型网络谈话节目《十三邀》,一改传统沟通客观中立的态度,以许知远“偏见”的视角,带领观众在与13位“社会切片”式人物的对话中,深入观察和理解这个世界,节目至今已播出三季,都实现了点击率与口碑的双丰收。《十三邀》作为谈话节目,通过在现实主义理论基础上对“伪沟通”进行审美层面的反思性创作,使视听化的沟通回归真实与深刻,成为谈话节目“凋零”时代下的新生命。
“伪沟通”的视听化源起
现实主义及“伪沟通”的概念阐述。现实主义,又称写实主义,是一种文学艺术的创作方法和思潮,它要求按照现实生活本来的面貌,选择具有普遍意义的现象,作具体的、如实的艺术描绘,真实地、典型地再
现社会生活,抵制“不现实的各种事物”,拒绝“诗”的谎言。现实主义最初起源于古老的文学理论,在流传与发展中,逐渐延展到哲学、艺术等范畴,并日趋完善,形成一套完整的话语成规。
“伪沟通”是指无质量的、缺乏真正思想交流或信息互动的沟通。就其形式而言,“伪沟通”交流不少,但是层次较浅,宛如“蜻蜓点水”,不触及深入剖辩,沟通存在表演的性质;就其内容而言,“伪沟通”以娱乐化交流为主,忽略交流的多种立意需求,看似表面顺畅,实际不含任何的沟通艺术,几乎属于无效沟通。“伪沟通”作为一种社会现象,在一定范围内已长期存在。
谈话节目“伪沟通”乱象。谈话节目是我国发展较早的节目形式,初期诚然不乏一些精品,为广大受众所青睐,但随着传媒发展日新月异与社会思潮快节奏变迁,一切形式的文化都附庸在“娱乐至死”的狂欢下,缺乏创新力,同质化严重。比如,《艺术人生》曾是央视一档很有影响力的品牌谈话节目,但后期节目套路化,主持人对嘉宾“泪点”的挖掘让沟通变成虚假的、表象的煽情,一度引起争议甚至饱受诟病。再如,风靡一时的谈话节目《金星秀》也曾流行于大众的茶余饭后,金星直言不讳、犀利又毒舌的点评圈粉无数,但与嘉宾的沟通始终脱离不出情感、两性关系等八卦属性的话题。尽管猎奇与窥私欲是受众需求的一部分,但是当品质向收视妥协,沟通不被赋予意义,反而作为手段程式化时,这种“伪沟通”的谈话节目最终也会被受众抛弃。
现实主义对“伪沟通”的批判。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关心实际、关心人的存在和发展的世界观,是客观的
、批判性的,它反对一切理想化的想象和伪饰崇尚的真实,要求描绘准确,形象典型,这些恰恰成为“伪”的对立面,是对“伪沟通”虚假与浅薄的驳斥。在过度娱乐化的大环境下,谈话节目中“伪沟通”盛行,嘉宾在谈话中或是千篇一律地打出“苦情牌”,将自身经历夸张成大同小异的话本,或是嬉笑怒骂,不断用私人生活或低级趣味博得受众关注,“伪沟通”违背了沟通本应具有的现实主义艺术性质,“真实”和“深刻”亟需被重新审视。现实主义理论在内涵和原则上对“伪沟通”的否定告诉我们,沟通想要反“伪”归真,必须要在现实主义视域下进行探索,而《十三邀》的出现,不失为一个契机。
《十三邀》反“伪沟通”的审美旨趣
反“伪沟通”就是要实现真实的、深入的、严肃性的沟通。作为一档网络谈话节目,《十三邀》在宣传伊始就打出了“偏见”的旗号:在形式上,节目采用纪录片的手法,每季邀请十三位不同行业的精英作为嘉宾,与主持人许知远进行思想上的沟通,企图摆脱表演的桎梏,更热烈地探讨娱乐背后存在的社会现象、社会关系及伴随的社会心理;在内容的呈现上,带着“知识分子”标签的主持人许知远不断将自己的疑惑抛出,不为沟通而沟通,在泛娱乐化的潮流下反其道而行之,拒绝一味追求绝对优势的商业,转而尝试将情怀深化、将话语空间对立化,以期达到沟通的深度。《十三邀》无论在节目形式还是内容上,都是一个带有强烈现实主义彩的审美反思类谈话节目。
形式美学下的真实到场。形式美是客观事物外观形式的美,其构成因素包括线、形、、光、声、质
等外形感性质料和将这些感性质料按一定规律组合起来的法则两大部分,具有独立的审美意义,富于表现性、装饰性和象征性。形式美学作为西方美学史的主要思潮之一,强调作品结构中的美学观和“有意味的形式”,比起“说什么”,它更关注“怎样说”带来的愉悦,带有科学倾向的结构主义、格式塔美学、符号主义和现象学等美学思潮,都或多或少地带有形式主义美学的彩,形式美学的“编排”手段和符号主义的“共通化”使现实主义在客观地再现社会现实及塑造人物典型上有了落脚点。
“秩序”与“多样性”相融合。达到真正的“沟通”,首先在形式上要摒弃一切表演的、虚假的感官呈现。形式主义美学讲求排列组合后由“秩序”和“多样性”引起的愉悦。《十三邀》采用了非传统纪录片的完形手法,表现出拼贴的、碎片的真实,以嘉宾的真实生活作为创作素材和表现对象,主持人的沟通只是在生活轨迹里“自然”发生的。首先,这种沟通是去中心化的、无逻辑的,在叙述结构上构成视听的写实性;其次,主持人许知远的独白被赋予“言外之意”,展现给受众他的内心世界——他始终无法理解一些既定的存在,固执己见又对自我存疑,成为叙述独特的视角;最后,镜头记录了他和团队在采访前后的行动,这些行动作为辅佐沟通的工具,将《十三邀》慢节奏的叙述补充完整。所有零散的、看似干预性的表达,实际上都在为沟通的话题服务,具有隐晦的“秩序”。
从多样性的层面上来看,不同于演播厅录制的谈话节目,《十三邀》在主持人与嘉宾的沟通场景中,很少选取固定的、刻板的封闭空间,独立工作室、餐馆、酒吧和公园都是对话场景。没有了舞台的约束和现场观众的体性围观、逼视,前台包装的刻意性被减少,私人领域公众化的沟通也回归到“幕后”,
从而交谈出“伪沟通”台本之外的真实思考与心路历程。
主持人作为“公知体”的符号化表征。主持人作为谈话节目的符号,有其独特的体性表象意义。在沟通中,主持人通过自身表达的可塑空间,能最大程度塑造节目的风格并形成节奏感,向受众传递信息。许知远作为《十三邀》的主持人,把自己定位为一个“笨拙的发问者”,他既对流行的一切提出质疑,又试图从书里已得的认知中到合理性。许知远身上体现的矛盾、纠结,正是一个“公知”体的符号化表达,是时代发展下一种社会心理的缩影。在与嘉宾的沟通中,长久的沉默或忽而失语都是许知远的真实状态,镜头没有将这些尴尬省略,而是如实记录,将一个带有鲜明“困惑”的知识分子形象展现在受众面前,他所代表的体符号成为节目独特的视角,引导受众带着“偏见”的切入点完成沟通的全过程,从诚实和即兴的对话中触碰更深刻的思维,最终达到有效沟通,得到相应的审美体验。
《十三邀》商业美学的艺术价值诉求
传媒的发展究其根本离不开技术的革新,这就注定了一切大众传媒或新媒体都带有着与生俱来的商业属性。谈话节目本质上是一门拥有了商业彩的艺术,也是含有艺术彩的商品,那么所谓谈话节目的商业美学,就是指把谈话节目的艺术创作放到市场规划里,使节目定位、宗旨、风格、环节上的设计符合经济发展规律——即在受众的需求中,重新塑造艺术与商业的融合,消除艺术性与商业性在发展过程中的对立,最终两者相辅相成,谈话节目的艺术彩依靠商业保证得到充分展示,商业性也因艺术的制约而获得良性进步。
流量为王时代的“情怀”先行。在影视蓬勃发展的今天,谈话节目层出不穷,成为大众必不可少的生活调味剂。但近些年来,其格调低下、泛娱乐化的弊端愈加显露,“人们有一种大量获得信息的错觉,但事实是他们连判别何为有效信息的能力都失去了”。不可否认,谈话节目在商品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沟通内容的趋向成为噱头和炒作,却遗忘了对艺术的责任。哈贝马斯在《交往行为理论》中解释道,交往行动是行动者个人之间的以语言为媒介的互动,行动者“从他们自己所解释的生活世界的视野”“同时涉及客观世界、社会世界和主观世界中的事物”,以达到真正的沟通。那么,在谈话节目中想要反“伪沟通”,就需要行动者——即主持人,用自身的知识储备、所见所闻而发声,甚至倾注其人格理想。《十三邀》便将“情怀”作为注脚,节目不回避许知远与嘉宾在对话中的大段空白,如实反馈他的自我坚持和自我否定,让一切都在记录中“正常的”进行。许知远在对话的过程中,对自己的傲慢与偏见也毫无掩饰,他乐于以“知识分子”自居,又主动跨出书本的舒适圈去探寻现世,面对嘉宾从不嘘寒问暖,不循循善诱,只是不断抛出“为什么”“怎么办”,甚至许多“不合时宜”的问题,不断在沟通中深入挖掘,试图打破人们思维中的惯性,让内容更人文一些。
此外, 沟通中的“ 情怀” 在《十三邀》中并非伤春悲秋无病呻吟。《十三邀》对现实主义人文关怀的追求相当程度地消解了商业先行下的过度娱乐,许知远期望借助嘉宾作为公众人物的影响,承担起与知名度匹配的社会责任,如在对话演员姚晨时,许知远认为明星“一方面被过度滥用,一方面被过度保护”。他对娱乐圈全然陌生,却在谈及姚晨利用微博影响力做慈善活动时,把这种行为定义成是知识分子
的一种情怀,他希望“流量”下的明星,能为大众作更多回馈,以自身力量去推动社会更具人文力量。又如在与导演贾樟柯的沟通中,许知远坦言自己基本是从贾樟柯的作品里了解中国的变化,他在面对时代如此快速的发展时,同样持悲观态度。谈到《三峡好人》这部电影时,贾樟柯认为即使社会在不断向前发展,但三峡工程只是使湖北的穷人搬迁成为另一个地方的穷人。他们敢于谈政治、谈经济,以人为中心点扩散到对社会的反思。之后聊到贾樟柯想大力推广文艺电影,以及他的电影本身对中国社会进行的观照时,许知远所追求的人文关怀已经向受众传达了。
“精英”文化与大众话语权冲突的建构。IP成为热潮是传媒发展的又一阶段性特征,在文化作为“快消品”趋于流水化与复制化的今天,“人们比任何别的时候都更容易将智慧与知识,知识与信息混淆起来,更倾向于用经济学的方式来解决人生的问题、用娱乐的方式来对待精神的问题”,这一不可逆的社会现象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知识分子话语权的缺失,精英文化被边缘化。《十三邀》节目中的被采访者多是各自领域的杰出人物——小说家、哲学家、成功商人、武术名家、导演、演员,不仅因为他们有丰富的故事可供讲述,也源于他们可能带来的影响力。“我多少期待借助这种影响力,能对知识分子日渐边缘的趋势做出某种报复”,由许知远的解释可以得知,他所对话的嘉宾,大多是时代发展下的样本,他们已有的成绩侧面描摹了中国社会变迁中的方方面面,正是这种精英化,使他们成为某种特定的“知识阶级”,与大众话语体系存在着文化冲突,他们既不同于大众意义上的通俗性,也不全然文艺。
娱乐节目有哪些 许知远在对话现象级网综主持人马东时就引起了广泛议论。表面上,许知远与马东在探讨大众文化的“
精致”与“粗鄙”,技术化下娱乐的“高雅”与“低俗”,但归根结底,这是一场文学与商业的对话,是小众文艺在面对大众审美时提出的挑衅。许知远在对话作家李诞时,两人常出现“驴唇不对马嘴”的问答,相较于许知远在形形的书籍中寻慰藉心灵的乌托邦,李诞充满市井与现实,他在节目中说“人是活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和许知远的形象呈现入世与出世的鲜明对比。《十三邀》中主持人与嘉宾通过思想碰撞建立起文化冲突,而这种“和而不同”的精英感更加深了与大众话语权的空间距离,进一步与主流意识形态发生矛盾,但《十三邀》并非为了商业性去制造噱头,它在每一个话题的沟通过程中,都只输出观点却不做是非标准的评判,将思考的积极性还给受众,让受众在深刻的沟通中进行有效提炼,从理性偏颇感性到场的状态中剥离,重新审视已接收的信息,这是节目对沟通艺术的还原,更是对过度商业化下谈话节目空洞陈乏的有力还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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