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访谈问的问题
雷雨,三星堆博物馆馆长、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三星堆遗址工作站站长、三星堆遗址考古发掘队领队。
三星堆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丰富了中华文明的内涵,它应该是中华文化大家庭中最调皮的、最有个性的一个孩子。举个例子,三星堆出土的顶尊人像,尊是一种礼器,它顶在头上,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核心是认同中原文化的。
一、自1986年发现1、2号坑后,为何时隔三十多年进行大规模发掘?
雷雨:1986年,我们对三星堆实施的是抢救性挖掘,当时工人在取土烧砖时,挖断了一块玉环,自此1、2号“祭祀坑”被发现。后来,三星堆遗址被列为国家重点保护遗址,得到了很好的保护,之后的发掘则是主动性发掘。
三星堆的考古工作一直在进行。陈德安、陈显丹两位老师花费十几年时间对出土文物进行整理,文物的修复也花了很长时间,当时没有精力再去新的“祭祀坑”。但我们对三星堆遗址的调查、勘探和发掘几乎从未断过,逐步基本摸清了遗址的面积和文化遗存分布。
2019年,三星堆遗址被纳入国家文物局“考古中国”项目和四川省“古蜀文明保护传承”项目,考古队员在1、2号“祭祀坑”的旁边,又先后发现了六个“祭祀坑”。2020年9月,三星堆遗址祭祀区发掘工作重新开启,更多惊喜慢慢出现。
二、你有想到三星堆还有六个坑吗?它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雷雨:对于古蜀国来说,1、2号坑出土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我们也没有想到还会有其他的坑。“十二五”期间,我们也做过勘探,在1、2号坑周围做了两次,都没有到。后来才知道,1、2号坑的展示平台把新的“祭祀坑”挡住了,之前的勘探深度也没有那么深。
2019年,我们开始挖探沟,刚好挖到了三号坑的一个角。挖到一米多深的时候,有个铜器的一截露了出来,是有弧度的。当时陈德安老师恰好在广汉开会,他到现场摸了一下铜器,说:“大口尊,没问题。”
当时那个展示平台还在维修,本来是用来展示1、2号坑及复制品,上级主管部门直接就让拆掉了。我们又继续勘探,花了一年的时间,才确定还有6个坑。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坑后,就开始修建考古大棚,还有恒温恒湿的发掘舱。
三、三星堆“祭祀坑”的年代是如何确认的?
雷雨:考古队主要是用碳14技术确定的,我们对近200个样品进行了碳14测年,测年数据集中在公元前1131年至1012年,相当于中原的商代晚期,距今约3200年至3000年。除了碳14技术,还有类型学方面的比较,例如三星堆出土的铜器跟中原哪个时期出土的比较像,我们会比较一下。
四、这次考古运用了很多高科技,你如何看待科技考古?
雷雨:在发掘方面,我们有先进的发掘系统、文物运载系统和现场紧急处理系统,发掘舱是恒温恒湿的,主要是为了保护文物,这样的发掘条件在国内外都很少。此外,现场采用的是非接触式考古发掘,工作人员趴在吊着的挡板上进行发掘,以防对器物造成损坏,这样趴着其实挺辛苦的。
“我相信古蜀文明可能是有文字的”
五、这次发掘另一个重要发现是到了丝绸,之前也有类似的发现吗?
雷雨:之前发掘的1、2号坑也有丝绸,只是当时我们没有去发现丝绸的意识,也没有相关的仪器设备。而在这次发掘中,我们是带有目的性地去寻丝绸,真的在多个“祭祀坑”中到了丝绸。在三星堆的发掘中,我们都是带着课题去进行的,在发掘前都做了详细的预案。
此外,通过显微观察和丝蛋白分析,考古人员也在1、2号坑出土的器物上面检测到了丝绸。在此之前,有专家看到青铜大立人穿的袍子上有非常精美的纹饰,认为那可能是丝绸材质的衣服。这次发现丝绸,也印证了我们对于古蜀国在夏商时期拥有发达丝绸业的推测。
六、你觉得三星堆接下来会不会发现文字?
雷雨:目前还没有发现文字,我相信古蜀文明可能是有文字的。之所以没有发现文字,可能是因为古蜀人把文字写在比较容易损毁的器物上,比如木器或丝绸等。三星堆可能不一定有文字,或许只是一些符号,没有成熟的文字。这些谜题,都需要进一步的发掘和研究来解开。
七、三星堆下一步的工作计划和重点主要是什么?
雷雨:目前,3、4号坑已经发掘完毕,5、6号坑被整体切割搬迁到文保中心进行实验室考古,
7、8号坑的发掘也进入到收尾阶段,三星堆遗址野外考古工作预计在10月完成。接下来,我们可能会看看其他区域有没有类似的“祭祀坑”,或许还会有,因为目前“祭祀坑”出土的东西不全,可能散落在别处。
未来,三星堆遗址要申请世界文化遗产,有很多关键要素还没弄清楚。比如,三星堆的城墙到了,城市也到了,但还不清楚里面的道路系统。既然三星堆城有大河,那有没有水路,有没有码头,如何防水治水?在三星堆遗址里有那么多小城,它们的功能有什么不同?这些疑问都要弄清楚。很多科技考古成果,也需要我们慢慢去理解、消化和阐释,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八、在你看来,三星堆最大的魅力在哪里?
雷雨:三星堆非常独特,还具有较高的唯一性。别的地方都没有这些东西,甚至在世界范围内,都不到跟三星堆器物相似的。只有这个地方出,这就是它的魅力。
三星堆文化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丰富了中华文明的内涵,它应该是中华文化大家庭中最调皮的、最有个性的一个孩子。举个例子,三星堆出土的顶尊人像,尊是一种礼器,它顶在头上,代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地位,核心是认同中原文化的。
2022年6月,雷雨在观察鸟足曲身顶尊神像。受访者供图
“三星堆总是给人惊喜”
九、你当初为什么选择考古这条路?
雷雨:我高考结束后,想报北大经济系国民经济管理专业,考古好像是第二三个志愿,却被录取了。那时候,我不大了解考古,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就想先学着吧。
为什么不建议年轻人做碳14
毕业后,我就被分配到了三星堆工作,感觉这就是份工作,我没有特意去追求名利感和成功感。我不喜欢要坐班的工作,在野外发掘比较自由,也比较安静。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有出版社想招我去工作,他们的环境和待遇更好,还有省文物局也问过我,我也没去。我说,我是“自由魂”,不去不去。
十、对于想要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有什么想说的吗?
雷雨:考古工作比较辛苦,风吹日晒雨淋的,长年累月都在野外。可能慢性子的人比较适合干考古,这份工作需要比较多的耐心,太急躁了不好。
但考古行业也有优点。就像考古学家王巍老师所言,对于那种有点“功利”思想的人来说,如果想要一下子超过前辈的话,只有考古能做到,特别是在文科专业里。没准人家前面花了几十年都没到,你突然就碰上了一个重大发现,哪怕一次也好。考古会带来更多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