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丽杰
来源：《语文学刊》 2014年第5期
○ 张丽杰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22)
［摘要］明代吴越地区江南女性作家在散文写作中把自己的美好人格、炽热的感情与奇丽大美的自然物相结合，她们认为，人与自然物是相互寄意、相互映照、合二为一的关系，从而通过自然物来显现她们诡异神奇的心理世界、高洁鲜丽的气质和浪漫豪迈的精神。
［关键词］明代女性散文；江南女性；生态观
［中图分类号］I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8610(2014)05-0051-02
生态观，即人对于自身与自然关系的认识。散文最易展现人真实的情思，读吴越地区明代女性散文，不得不写下这样的感觉：她们诡异神奇的心理世界、绚美高洁的气质风采、浪漫豪迈的心性情怀，皆跟她们
对于人自身与自然的关系的确认相连。明代女性作家王微在《樾馆诗自序》中言：“生非丈夫，不能扫除天下。犹事一室，参诵之馀，一言一咏，或散怀花雨，或笺志水山，喟然而兴，寄意而止。”［1］19即指出了女性作家自身与自然物的关系是相互寄意、相互映照、合二为一的。
一、神奇太空等自然物的宏大场面与人具有的极富幻想的诡异神奇心理世界的合二为一
诗人为了写心抒情，从古代流传着的大量神话传说中汲取丰富自然物象，然后通过自己奔放洋溢的想象把它们组织在一起，构成了层出不穷的生动情节和美丽的画面。明代吴越地区妇女散文作品尤显，如金陵妓《莲台仙会答启》、朱静庵《双鹤赋》、虞净芳《修竹赋》、王徽《秋月赋》、陈千金《仙女赋》等。朱静庵《双鹤赋》便赋予了双鹤以神性，用双鹤自由神游的英姿来展现自己对诡异神奇世界的向往和追求。《双鹤赋》：
惟仙禽之高洁，禀玉雪之贞姿。翔昆仑之琪树，啄玄圃之灵芝。共遨游于碧落，同沐浴于天池。与鸾凤而为侣，矧燕雀之敢窥。何虞人之见获，遂笼送于轩樨。……故其呼之则应，抚之即酬。山鸡杂处，野鹜为伦。志昂藏而独立，情偃蹇而弗伸。若夫春雨初晴，花阴满庭，临风振羽，向日梳翎。或翩跹而对舞，或夭矫而同行。望故巢之修阻，徒奋迅而长鸣。既而白露初降，金风始高，丹鼎皎洁，玄裳飘萧。发清唳于永夜，彻遗响于九皋。感游子之踯躅，使迁客之无聊。尔乃安于栖息，饮啄适宜，受乘轩之宠渥，释笼槛之羁縻，愧微躯之匪薄，承眷顾之恩私。感厚德犹未报，徒驰情而在兹。永充君之玩好，誓毕世而不违。［2］集375
全文赋予双鹤以神性，自由翱翔于天宇，它有高洁品质“惟仙禽之高洁，禀玉雪之贞姿。翔昆仑之琪树，啄玄圃之灵芝。共遨游于碧落，同沐浴于天池。与鸾凤而为侣，矧燕雀之敢窥。”“永充君之玩好，誓毕世而不违。”运用了神话构思、神话思维，双鹤之神化实为朱静个人高远品格、诡奇思想的幻化表现。双鹤影射的对于情侣相酬的美好幻化，也是朱静庵所配非偶现实的一种憧憬和美好愿望，据《翠楼集·诸名媛族里·初集》载：“朱静庵，海宁人，何宝卿朱祚之女，嫁教谕周济为妻。幼颖悟，……有集十卷，尝读易安词题云：‘一代才华真可惜，错将闲恨寄新诗。’亦以所配非偶，每形诸吟咏。”［3］集395-156直接以神话、神游为素材的，如王徽《秋月赋》，王徽，苏州人，布政使王二溟女，其文实借伤秋来自伤也。文章开头便以假设入笔来描写神奇的自然物象：
虚微子枯坐闲斋，端忧多绪，低首默言，昂然嘘气。四壁萧条，一庭芜秽。蝉嚖嚖而长吟，蛩唧唧以怨怼。时商秋为令，宵如未央，桂叶扶疏，兰露凝霜。隔林孤吹，远雁翱翔。灯明晦而焰短，带萦纡而恨长。徒倚中庭，徘徊瞻望。长空澄净，寥廓悠然。清风时度，皓彩遥妍。众籁收声，平池铺练。如入冰壶，恍然月殿。以怆诉而神伤，冀姮娥而共感。
文章中间开始进入天国：
昧谷初登，皓魄静而皎皎；扶光既引，清辉蔼以盈盈。祀芳彩于莱山，迎坤令于西冥。悬水镜于渐台，驾冰轮于轩庭。从星多泽，禀日光灵。贞明制令，清朗升平。洪光益寿，连璧德臻。盈虚从，晦朔天根。方诸望而水秀，莅至而金缠，顾虚堂之绝响，睹玉宇之无尘。
文章最末又回到现实：
于是月倍凄其，如耿如悟。黯淡伤容，回星转雾。烟云四起，寒空失素。漏点将沉，鸡声远度。又歌曰：宵将晓兮晓又宵，心怦怦兮路迢迢。永叹何时极？朱颜莫可邀。［4］577
文中作者自由无羁地遨游天国，颇具浪漫与幻想又折射现实，现实世界中女子所受约束和羁绊在天国世界里都自由、任意地实现了。神游，无疑是明代女性最好的实现自我，满足自我的最佳方式了。这正如李泽厚在《美的历程》言及屈原的《离骚》时所指出的那样：“把最为生动鲜艳、只有在原始神话中才能出现的那种无羁而多义的浪漫想象，与最为炽热深沉、只有在理性觉醒时刻才能有的个体人格和情操，最完满地溶化成了有机整体。”［5］68明代女子散文亦然，思幻奇丽的浪漫文风，极富个性精神的伟大作品，是她们对人自身与自然物合二为一观念的体现。
二、香花美草等自然物的美、洁与人追求的绚美奇特、高洁鲜丽的气质的合二为一
明代吴越地区女性散文家，喜用香花美草、披香戴芳来比喻道德的自修和品德的高洁，物我融合，情景糅合，把物质与作者思想感情、人格理想结合，水融构成一种象征比喻的抒情体系，使文章更绚丽高洁、光彩照人。此特点明代吴越地区妇女散文作品尤显，如陈千金《仙女赋》，托仙女来写自己，又如陆卿子《紫蛱蝶华赋》，全文写紫蝶华（花）之美、奇、雅、丽之姿，以华美之词如“桃李”、“兰蕙”、“迹芳”、“薛荔”等写其高洁特质，亦是陆卿子人格、心性、感慨的含蓄表现。文章写蛱蝶华的奇姿：
乘暇日以游览，睹百卉之青葱。缘堤蔓茜，被野蒙茸。于时季春孟夏，淑景乍回，炎光初茂，惟蛱蝶之异华。吐奇姿于苑囿。无质可拟，无形可授。或强为状，心烦思瞀，若紫霞之韬霭，似舟砂而袭青。蝶舒轻翅，鸟耸纤翎。蔼如雾縠，飘若云英，泛泛翩翩不可殚形。若夫奢避秾华，雅偏清丽，不比艳于桃李，不竞芳于兰蕙。绿叶编简，紫葩竦髻，……歌曰：鶗鴂鸣兮春已阑，愁公子兮心无欢。思佳人兮夜何长，隔千里兮路漫漫。嗟盛年之莫及，伤丽之凋残。君宁见绿苔之寂寂，缘玉阶而联绵，虽承云表之青露亦何益于婵娟？［6］2
“惟蛱蝶之异华。吐奇姿于苑囿，无质可拟，无形可授。”“若紫霞之韬霭，似舟砂而袭青。”写出其艳丽。“舒轻翅，鸟耸纤翎，蔼如雾觳，飘若云英。泛泛翩翩不可殚形。”写出其轻莹飘逸之美态。“若夫奢避秾华，雅偏清丽，不比艳于桃李，不竞芳于兰蕙，绿叶编简，紫葩竦髻，卑处洲渚，高跻埤霓，托迹芳丛，潜根幽翳，景淡以流晖，光晔晔而增嫭。”写其朴素之美，高雅之姿，幽潜而却闪光之态，即身处幽潜角落仍光彩熠熠。文章最末写道：“歌曰：鸠鸣兮春已阑愁，愁公子兮心无欢。思佳人兮夜何长。隔千里兮路漫漫。嗟盛年之莫及，伤丽之凋残。”点出题旨，即文中紫蛱蝶花处处是作者的写照与折射，其华丽之花草香木亦是作者高洁品质的象征，且贯穿全文。又如沈宜修《醉芙蓉赋》：
凉飙动节，商气司时。林疏落叶，波静生漪。堤柳悴月中之，庭桐飘井之上枝。送燕归以脉脉，留蝶舞而迟迟。雁寄秦关之怨，砧催汉塞之思。嗟众芳之摇落，奄百卉之离披。
有醉芙蓉者，独嫣然于水滨，旭旦则梁园之雪聚，昳日则潘县之粉匀。卓女姿含而待暮，何郎傅粉兮迎晨。于是素纨朝彩，绛缕夕新。梨容早秀，杏颊晚春。笼曙景兮娟娟，带落晖兮灼灼。飒金风兮参差，映琼月兮绰约。……莫闻春日之啼莺，尝听清宵之离鹤。度萤影兮微微，锁桂枝兮漠漠。咽胡天之吹笳，怆戌楼之击柝。望锦字兮无凭，折芳华兮远托。尔乃散艳葩于灵沼，缉芬香于楚裳，伴芰荷于景末，缀萍藻于回塘。邀游女而解佩，感骚人而怨长。怅秋兮欲暮，泣蕙草兮寒螿。歌曰：西风起兮云衣举，凝翠黛兮愁如许。空白日兮深径幽，怀佳人兮独延伫。星汉微兮皎夜霜。鸣鶗鴂兮伤移序。对芳景兮思悠悠，俯清流兮聊容与。［4］196-197
全文以芙蓉之芳姿美态来表现人的品性高洁，用“梨容”、“杏郏”、“琼月”、“梨雨”、“薇烟”来写其清丽高洁。并“敞瑶英于轩馆，获宓妃于川洛”与神女交织。用披香戴芳来写人交游之高洁：“折芳华兮远托，散艳葩于灵诏，缉芬香于楚裳，伴芙蓉于景末。缀萍藻于回塘，邀游女而解佩。”但却孤单寂寥、惆怅：“怅秋兮欲暮，泣蕙草兮寒螿。”虽身为高洁美丽，但却因秋至而凋残，象征美好高洁之质为外界所摧残。渗透着浓浓的生命的感伤和自惜，青春终逝的感慨。歌曰：“西风起兮云衣举，凝翠黛兮愁如许。空白日兮深径幽，怀佳人兮独延伫。星汉微兮皎夜霜。鸣鶗鴂兮伤移序。对芳景兮思悠悠，俯清流兮聊容与。”写美人凝黛深愁，在等佳人到来，但时序在变迁度移，美景难再，佳人不来，独孤单愁苦。作者既寓情草木，又托意于男女。季节变迁，美人等待佳人，佳人却不来。美景难在，内心的焦急、伤感可想而知。沈宜修在这里正是运用男女情爱的心理来表达自己的希望期待与失望感伤。等待而焦急，
自美而无人理睬，芙蓉的感伤与无奈也是沈宜修等明代品性高洁、才美流溢的女子的无奈与感伤，自美与期待，文章写得曲折又尽致，华美而深蕴。而用香花美草来象征女子高洁品质和美丽之态，是中国古代文学当中人与自然合二为一观念的继承与仿效，古时亦称为天人合一。
三、山水江风等自然物的大丽华美与人持有的浪漫情怀、豪迈精神的合二为一
明代吴越地区妇女散文作品，如：朱静庵《双鹤赋》、王徽《秋月赋》、虞净芳《修竹赋》、陈千金《仙女赋》、沈宜修《醉芙蓉赋》等，具有大丽华美的特征。尤以徐媛《续春思赋》为显。徐媛，吴县人，副使范允临妻。落笔成章，秀粲翠滴。《续春思赋》洋洋大赋，约为千言，大丽华美。如写江水、江风之盛景：
于时春也，游乎江涘。感条风之扇物，怅吹万之不齐。喟然兴思，援笔为赋。昔龙门年少，玉藻掞天，郁彼羁怀，缀兹高响。既析字而成珠，亦泛声而当佩。后有作者，吾无闻。然至于绣阁双鬟，幽怀万绪，经春溅泪，理非一端。得无有留欲吐之章，俟后来之秀者乎？予本恨人，惊魂无定。载成斯制，广写幽忧。可谓千古伤心，一时遥集者矣。其词曰：
逆长流而进櫂，驾日彩以浮梁。云濛獴兮轻曳，烟霭霭兮微扬。维时青帝司晨，女夷节鼓。莺窃吴歈，蝶翻赵舞。碎银沼之萍花，散玉楼之冰柱。气暧平原，香繁别浦，欲流月姊之辉，未值风姨之怒。冶游则拾翠采珠，奇乐则沉官振羽。嗟哀乐之之致悬，匪一理之可研。类衔伤于暮序，或抚心于绮年。
境何触而非恨，泪何人而不泉。若阈外之殊悰，羌难得而备宣也。
女演员吴越的老公 至如金屏椒壁，绣栭琼磶。若有人兮闭其中，步徙兮私自惜，簾卷水精，枕留琥珀，风斜转而吹奁，月孤生而照隙。艳朱谢唇，轻黄罢额，池桃空紫，石苔长碧。羊车过而尘杳，凤吹繁而院隔。何游丝之似绕，更落花之如掷。舞惊鸿其已缅，慰珍珠其奚益？乃天逵之凤子，适月竁之乌孙，三月雪飞，万里昼昬。星悬汉影，笳折胡魂。［7］315
文采华美，体大宏博。“逆长流而进櫂，驾日彩以浮梁”显示出此女子激流勇进的气魄和驾日飞驰的洒脱。文章最末点出：“乃天逵之凤子，适月竁之乌孙，三月雪飞，万里昼昬。星悬汉影，笳折胡魂。” 所描述的自然物高远大气，更表现出作家浪漫的情怀和豪迈的精神。又如陆卿子《紫蛱蝶华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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