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唬小孩的老猫的故事 “老猫”叫“花花”,准确地说在出生后的前四年里叫“花花”。 “花花”出生那一年秋天田鼠特多。“花花”的母亲——老花花,偶然跟随我姥姥去田里,姥姥挖猪菜,老花花捉蚱蜢玩。偶然捉了只田鼠吃了,老花花好似发现了“新大陆”,只要姥姥挖猪菜,它就跟着,缠裤腿儿。等道走熟了,姥姥事忙,老花花若嘴馋了就自己去田里捉,吃饱了,再心满意足归家。姥姥家清汤寡水的猫食看不入眼了,吃得肥嘟嘟的,肚子越来越大,后来就生了“花花”六个兄弟妹。老花花记忆中那一年秋天,沟渠边铺天盖地插满红旗,田地里冒黑烟四轱辘大机器呼隆隆的把成熟但来不及收割的玉米高粱都翻到土里,养肥了大批田鼠,肥得都跑不动。老花花不识字,如果它识字就会认得扯开来的横幅上多有三个大字——。 “花花”刚长大点就不招人待见,用我姥姥话讲,一点也不招人稀罕,格。比如:你喊“花花花”别的小猫乐颠颠跑来,它理都不理你,高傲得不行;你用手摸它一下,它高兴时或许摇摇尾巴,多半情况下,立马戗起颈毛,一副你烦人的神态。每天来串门的隔壁彭大娘捂着手背上的红爪印嗔道,这小猫,那么格鲁呢,她只是用短杆烟锅点了下“花花”的屁股。 特立独行,清高,看谁都傻的一副屌样。 兄弟妹陆续被人抱走了,只剩下没人喜欢的“花花”陪着老花花,也没长辈给起个名字,被人召唤时除了“花花”还是“花花”,实在区分不开时被人喊过“小花花”,极少。 满一岁时,大旱,粮食减产。年底,老花花瘦死了,平日里常见的送人的几个兄弟妹
也死了三个,剩下的也瘦得走路打晃了,只有“花花”身体虽瘦点但精神头很足,整天爬树上房逮麻雀下野地捉田鼠,几乎成了流浪猫。隔了三、五天甚或十天半月,早晨起来的姥姥在靠灶台的外窗台上发现只死鼠、死雀,就知道“花花”回来了,多数情况下它已经在灶台上或灶坑边呼呼睡着。有几次,竟然逮了野兔野鸽子回来,让饿得眼睛发蓝的老舅瞳仁黑了好几天。 转过年,异常艰难渡过青黄不接的五、六月,七月初麦子熟了。姥姥的瞎婆婆躺在炕上身体浮肿,奄奄一息。姥爷是“黑五类”中“地富反坏右”的“富”,与其他“四类”关在生产队的牛棚里集中改造,每天家里要送饭,否则就得饿死,可米缸里只剩一点点米了,那是姥爷的救命粮。“花花”一周多没回家了,前几天套兔子的邻居彭大小子说在南山坡废弃稻田里看到了“花花”,“花花”在一尺高枯黄稻草间一蹦一跃的,可能在捉田鼠。姥姥知道那里离家够远的——有五、六里路程。那片稻田是产物,公社领导要“放卫星”,喊出口号“引水上高山,再增万斤田”。平地里栽不活的稻子要弄到山坡上种,社员们挑水上山种稻子,风风火火地干了一个多月,在累瘫了老队长后,就没人管了,一尺高的稻苗枯黄成秋天坡上的草,映着周边的绿草翠树,如粘在翠毯上的一坨屎,那里成了鼠、兔、野鸡的家园。 早晨,天刚亮,姥姥就被外屋灶台上的呼噜声惊醒了,村里早没了鸡啼,都得自己醒,没大公鸡啼晨了。 “花花”满身尘土蜷睡在灶台上。姥姥打开房门,习惯的瞄一眼窗台:啥也没有,刚要
迈步,脚却被拌了一下——一只华丽的大野鸡横在门槛下。 死野鸡粘满了土,几处地方磨没了羽毛,那是“花花”拖家里的。可以想见“花花”是怎样历尽千辛万苦,越过沟沟坎坎,花了大半夜时间衔着几乎比它还重的野鸡走回家里。生活的磨难、见惯了的困苦甚至死亡已经让善良温柔的姥姥愈加刚强隐忍,但也让她的心变得麻木。望着在灶台上呼呼大睡满身尘土的“花花”,已经没有多少感情可动的姥姥心头一热泪眼朦胧。 当时中学放暑假在家的妈妈说,那是她这一生吃过最美味的鸡肉。 晚上,打麦场要“夜战”——给新麦子脱粒,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姥姥带着妈妈参加,看护麦场的民兵排长是在部队当兵的舅舅(姥爷家本是“中农”,因村里“富农”不够数,就把排在“中农”最前面的姥爷凑数)的发小,他晓得姥爷家已经无米可炊,就偷偷告诉姥姥,一会他用打灭麦场灯泡,你们偷了麦子就跑。姥姥与妈妈用捆麻袋的细麻绳把裤管扎住,装满了麦子。 灯泡灭,社员四散,妈妈却与姥姥跑散了。无星光的田野漆黑一片,青纱帐起来了,妈妈五指莫辨,方向莫辨,黑夜像个猛兽,妈妈在田头踯躅吓得要死,突然前面出现两点星光,一声熟悉的“喵喵”让妈妈热泪奔涌。 临近家门听得姥姥低声而急切的呼唤,妈妈再次热泪奔涌。 靠麦收分得的一些麦子及夏季的蔬果勉强度过夏天。秋来了,满田野即将成熟的庄稼,可家里粮食又接不上了。“花花”不去流浪了,不再像原先那样几天回家一次,鼠不好捉了,麻雀见了它早远远躲飞了。可“花花”依然
过得滋润,它每天在姥姥家门前的小河边捉鱼吃,捉泥鳅,捉鲫鱼,捉不知名的小鱼,有时也捉青蛙,偶然捉到大的就拖家里,姥姥就扔灶火上烧给瞎婆婆和老舅吃。妈妈说,那一年鱼真多,有水的地方就有鱼,像春天河边上刚孵化的蝌蚪,黑压压的。姥姥说,天无绝人之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花花”身上粘满泥点,尾巴上包裹的泥块像武士盔甲,举不起来了,过门槛时当啷当啷响,嘴巴胡须也泥乎乎的。姥姥把洗衣盆盛半盆水,扔“花花”进去泡着,过会儿泥土泡软了,姥姥边用手抠下泥块边笑,这泥猴儿。看见的村人都好奇,“婶啊,你家‘花花’真能耐,会下河逮鱼。”这是与“花花”不相熟的;“这‘花花’成精了,捉鼠、抓鸟、逮鱼,好东西尽往自家里拖,咋这么能耐呢?”这是左邻右舍前屋后院的。 洗干净的“花花”则把粘了口水的前肢顺着脸往头顶涂,涂没了口水再用舌头舔,舔足了口水再涂,一遍又一遍的,极有耐心,旁如无人,谁也不理,“花花”是个大姑娘——美丽的大姑娘。 妈妈随邻居要去南洼地捉鱼,提一只柳篮,“花花”跟着。南洼地是个四水汇集的大洼地,长满芦苇蒲草,里面满是大大小小的水泡子,秋天水退了些,每个水泡子里的鱼儿都挤压压的,密密实实铺满水面,妈妈说,每个草叶上都趴着条小鱼。妈妈害怕,就闭着眼睛捉,一会就捉半篮。花花先逮泥鳅吃,吃饱了就挑来蹦去地玩,间或捉个大蚱蜢吃。 妈妈不再害怕,努力认真的捉鱼。忽听得水泡子里翻腾,见“花花”上下翻滚嘴里叼着个大鱼尾不放,吓得妈妈呼
喊,邻家的大娘赶来,从只及小腿深的泡子里捉上来一条大草鱼,“花花”兀自咬着鱼尾嘴里“呜呜呜”的不松口。华晨宇叫花花的原因 姥爷关了三个多月放回家里,队里需要会计,只有姥爷最能,摘了“富农”帽子,仍旧做回中农。在外面做了半辈子事业的姥爷很爱干净,喜欢穿白衣,晓得花花的事后,准许“花花”白日在炕上打盹睡觉,“花花”是姥姥家的大功臣。 “花花”三岁,饥馑过去。春风刚刚把河水解冻,“花花”在夜里就满世界“嗷嗷”叫春。五月,布谷鸟乍啼,“花花”生了一窝猫崽儿,活了三个,一只黑花,一只白花,另一只随它黄花,睡在元宝形柳筐里,闭着眼颤巍巍地爬、动、吃奶。“花花”第一次做母亲,极认真尽责,窝里总是干干净净,猫仔身上清清爽爽,散着奶香。只有姥姥可以碰猫崽儿,别人没等近筐边,“花花”就呲起牙弓起背,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猫崽儿着实可爱,刚大些能吃食,就被人抱走了,本来姥姥想留下一个,可禁不住央求,都送人了。“花花”又回到单身的过去。 二 “花花”四岁多时名字前面多了两字——“瘸腿花花”,可姥姥从来不喊,依旧满目柔光喊它“花花”。 “花花”第二次生产,一胎生了九只花繁复、闭目惺忪的猫崽。“花花”每天忙里忙外脚不沾地,不曾夭折一只,是极为负责的母亲。姥姥家刚走出饥饿,没有太多的余粮,有也是粗茶淡饭,只够“花花”糊口,产不出更多的奶水,“花花”只能奔忙于田野水边,猎取小动物。元宝形的柳篮洁净温馨,猫仔们散发着淡淡的乳香,“花花”总是趁着给猫崽们喂奶的当
口,一刻不停地清理猫崽身上的秽物,等猫崽们安静下来,便带着神圣庄严的神情匆匆离开,捉鼠捉雀甚至捉鱼补充奶水,再急切满目温情的回巢,一刻不歇。 多捉一些野物来补充奶水以供养儿女,这是“花花”在那菲薄岁月所唯一能做的事情。 在猫崽们将将睁开淡蓝眼睛的某一天,“花花”从下午出去,竟一夜未归,猫崽们饿得“喵喵”在柳篮里乱爬。姥姥从夕晖漫天到月光涂地房前屋后河边野地呼唤着“花花”,当姥姥无奈地拖着一身疲惫走回家里,迎面的河风虽清凉,但难消姥姥胸中烦热,那眸中的明月分明是一滴泪。 清晨,“花花”一身血污的回来了,它的一只前肢断了,躺在姥姥的怀里疼得浑身颤抖。原来,它去偷别人家鸽子的时候中了“踩夹”,而“踩夹”是用铁丝连在地上,花花连挣带咬弄断前肢,才挣脱而回,它有一窝儿女要抚养。 “花花”躺在柳篮里给猫崽们喂奶,姥姥给“花花”断肢涂了云南白药,用布扎好,“花花”疲惫得眼睛睁不开,但依然用舌头清理猫崽们身体,姥姥心痛得掉泪。 姥姥每天去小河边向用扳罾网扳鱼的老汉陈聋子讨些小鱼,回来煮了或灶火烧了伴玉米糊糊里喂“花花”。只一周多,坚强的“花花”就自己出去觅食了,走起来一探一探的,可依然比别的猫能捉鼠,“花花”是最聪明能干的猫。 “花花”去河边探望陈聋子老汉,他们是相熟的,曾在一起捉鱼:老汉用扳罾网,“花花”用爪。老汉不吃泥鳅,网了就送“花花”吃,“花花”最爱吃泥鳅。陈聋子老汉,单身,村里“五保户”,抗美援朝时支援前线上下来的,炮声把
耳朵震得半聋——需大声才可听得,连带着把脑神经的弦儿震断了几根——有点傻,质朴无邪。 陈聋子老汉戴着大草帽赤脚站在河边,胸前一支长木杆头挑着一张四角用四支细竹竿撑着的方形扳罾网,时而挑起,时而浸入河中。见了“花花”,便大声招呼:“花花,来,花花”。“花花”走路一探一探的窜上老汉身后柳树墩上,不声不响的,老汉扳上鱼了,就把泥鳅、小鲫鱼抛给“花花”,不给,“花花”也不恼,静静的等。有时,老汉在小河对岸扳鱼,“花花”就绕过下游不远处的石板桥,蹲在老汉身边,老汉咂着杆烟锅,扳上来泥鳅,一条一条的扔给“花花”,吃完一条扔一条,老汉无语,“花花”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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