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卷第3期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19年5月V o l.36N o.3J o u r n a l o f Z h o u k o uN o r m a lU n i v e r s i t y M a y2019
‘影“与张艺谋导演的道家哲学呈现
张宪华
(绥化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黑龙江绥化152061)
摘要：张艺谋导演的新作‘影“，诚意十足，口碑甚佳，自2018年国庆黄金周档期上映以来，热评不断㊂从取与予的权谋心机㊁人与影的爱恶怨憎㊁柔与刚的生死较量㊁棋与局的扑朔迷离等几个方面来看，迥异于以
往彩艳丽的视觉刺激㊂‘影“以一幅水墨画的形式展开，尽管叙事上稍显贫瘠，但美学上颇具东方美学意蕴
的古典意境㊂尤为可贵的是，张艺谋借助这部影片，把古代权贵世界里人性的丑恶包裹进道家哲学，在老庄的
张艺谋简介世界里游走自如㊂
关键词:‘影“；张艺谋；道家哲学
中图分类号:I207.35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19476(2019)03000603
D O I:10.13450/j.c n k i.j z k n u.2019.03.02
虽然凭借三国纷争的历史语境搭建了宏大的结构框架，但就张艺谋所想完成的宏大叙事而言,‘影“这部影片远有未逮㊂不过，相较于‘英雄“‘金陵十三钗“的民族大义与侠肝义胆,‘归来“‘山楂树之恋“的人性温暖与纯真爱恋，影中张艺谋以道家理念裁剪历史，演绎故事，与‘如懿传“‘延禧攻略“一样，决绝地挖掘着古代权贵世界里人性的黑暗㊂一㊁取与予的权谋心机
道家哲学充满着辩证法思想㊂‘道德经“第三十六章言: 将欲歙之，必故张之；将欲弱之，必故强之；必固举之；将欲废之，必故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是谓微明㊂ [1]88-89‘影“中的沛良深谙此道㊂沛良表面上是一个贪图安逸㊁昏庸无能的君王，实际上却精通权谋，城府极深，但内有大都督牵制，外受敌国威胁，内忧外患使他倍感压抑㊂影片中沛良的出场如同‘红楼梦“中的王熙凤一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㊂只听见从书满‘太平赋“的屏风后传出其与一帮后宫女子嬉笑打闹的声音，告诉观众此人何等的疯癫荒唐，不似人君，但影片中此后的反转却出人意料㊂沛良让影子境州与小艾琴瑟和鸣试探其真实身份，诈言 你这伤，是新伤 ，坐实了影子为子虞替身的真相；借罢免子虞㊁联姻促和㊁箭伤田战，麻醉对手，钓出杨苍的卧底鲁严；凭承诺 你替我收复境州，劳苦功高，我定成全你 控制影子境州㊂可谓狡诈
阴险，机关算尽㊂如果不是极为克制㊁深具城府之人，如何能在盛怒之下，转悲为喜，以一句 算了，不吵了 ，按下不表，轻松转移话题㊂糊涂懦弱变成世事洞明，委曲求全变成运筹帷幄，寡廉鲜耻变成心系沛国，其言行举止与‘韩非子“中的郑武公如出一辙㊂‘韩非子㊃说难“载: 昔者郑武公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㊂因问于臣: 吾欲用兵，谁可伐者? 大夫关其思对曰: 胡可伐㊂ 武公怒而戮之，曰: 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 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㊂ [2]稍有不同的是，郑武公以女儿妻胡君，借关其思项上人头麻痹胡国，沛良以妹妾杨平，箭伤田战，松懈炎国防备之心㊂
这个王位我坐稳过一天吗 ，影片中的沛良内心极度压抑㊂也许是因为整日战战兢兢㊁如履薄冰地坐在王位之上，沛良更加懂得压抑自己，在取与予的尺度上拿捏得极有火候㊂对于子虞，他洞悉其想借拿下境州之威势进而取代自己的野心，于是朝堂之上，当影子提出自己因为私赴境州宣战破坏两国和平大局而甘愿受罚时，沛良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因为这样能同时麻痹杨苍和子虞㊂子虞的计划
收稿日期:20190201；修回日期:20190311
基金项目：绥化学院2018年科研创新团队 中国传统文学经典形塑与文化传承 (S I T04B001)作者简介：张宪华(1981-)，男，山东莘县人，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文学㊂
尽在其掌握之中，最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网打尽，让 我才是沛国的天 这句话变得名副其实㊂对于
敌国，他深知杨平同意纳妹妹青萍为妾是想逼迫沛国知难而退，但仍然含垢忍辱㊁低声下气地答应，目的无非是示弱于杨苍父子，为自己的反扑蓄势㊂对待鲁严，一开始沛良就用 鲁爱卿，我拿你当心腹 加以迷惑，表面上对鲁严的所作所为不闻不问，装聋作哑，其实不过把鲁严当作谍中谍，麻痹敌人获取情报㊂对于影子境州，在危急时刻，派潜伏的高手出手相救，以 继续做你的都督，不过是一个俯首帖耳的都督 为交换㊂甚至对于小艾，他都说 假夫妻不如真夫妻 ，以容貌衰老㊁病入膏肓的丈夫换一个年轻力壮㊁情愫暗结的夫君，换取小艾的沉默不言㊂如何给予，何时索取，似乎一切都在沛良的计划之中㊂
只是最后沛良棋差一招，他低估了子虞的战斗力，这个王位没有一天坐稳过的君王，命运不幸被自己言中，终于在 从此我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的志得意满中丧失了一切㊂
二㊁人与影的爱恶怨憎
影片一开始就设定了一个战争频仍的残酷背景，揭示了影子的出现源于帝王和贵族的惜命自保: 在残酷的征战和权利倾轧中，古代帝王和贵族免于性命之忧，于是替身被秘密使用，人称 影子 ㊂ 所以，影子就是危险情况发生时，权贵的护身符，是没有个人意志的工具而已㊂如同‘管子㊃任法“中所载: 然故下之事上也，如响之应声也㊂臣之事主也，如影之从形也㊂ [3]在都督子虞看来，影子境州只是自己秘密训练的工具与操纵生杀大权的扯线木偶㊂但其实子虞并不了解，人与影的关系复杂而玄妙，尤其当影子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的时候㊂‘庄子㊃渔父“讲了一个畏影恶迹的故事: 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
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㊂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 [4]275‘荀子㊃解蔽“也写道: 夏首之南有人焉，曰涓蜀梁，其为人也，愚而善畏㊂明月而宵行，俯见
其影，以为伏鬼也；昂视其发，以为立魅也；背而走，比至其家，失气而死㊂ [5]在庄子与荀子笔下，人都因为某种错误的认识，死在了自己的影子之下㊂张艺谋显然谙熟这些故事，并移植到自己的电影里㊂但他并不明白，只有当太阳升起，抑或是有火光的时候，影子才能够来到主人身边，在阴天下雨的季节或者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影子是不存在的㊂影片的背景恰恰是七日连雨，这是否暗示了境州最终会反杀真身，脱下影子的身份呢?
‘庄子㊃齐物论“载: 罔两问景曰: 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止起，何其无特操与? 景曰: 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㊁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 [4]26‘列子㊃说符“载: 列子顾而观影：形枉则影曲，形直则影正㊂ [6]真身子虞与影子境州最初也相亲相爱，互为依靠，本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甚至如影片中所言 若真出了纰漏，你我都得死 ㊂子虞视影子为自己复仇的关键，让妻子小艾与影子补上琴瑟和鸣㊁心意相通的一课，甚至两人参悟破解杨苍刀法时，在自己面前肌肤相亲也不以为意，直到最后两人灵肉结合时依然选择克制㊂而对影子境州来说，都督子虞对自己恩重如山，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八岁和母亲走散，流失境州城，饿倒在街头，偶遇老太公，小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老太公给我的那碗饭 ㊂那句脱口而出的 小人担心你的病体 ，恐怕也并非全是虚情假意㊂并且两人都曾生活
在那同一斗室之中，一个度过自己的前20年，困居牢笼，终日苦练，一个过完自己的最后时光，搅弄风云，苟延残喘㊂子虞认为影子心性过人，影子佩服子虞计划周详㊂只是子虞一生醉心于权谋与征戈，深信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影子在看清真相后置之死地而后生，杀死真身，完成了身份的置换㊂
没有真身，何来影子 , 没有真身，也有影子 ，两人演练，境州被打倒后，子虞说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话竟然为二人的命运做了最好的注脚㊂
三㊁柔与刚的生死较量
道家鼻祖老子深谙柔弱胜刚强的道理,‘道德经“反复陈述这一观点㊂如第三十六章: 柔弱胜刚强㊂ [1]89第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㊂ [1]120第七十六章: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㊂ [1]185第七十八章: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㊂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㊂ [1]187‘淮南子㊃缪称训“也言: 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㊂ [7]‘慎子㊃外篇“记之甚详: 商容有疾㊂老子曰: 先生无遗教以告弟子乎? 容曰: 将语子：过故乡而下车，知之乎? 老子曰: 非谓不忘故耶 ?容曰: 过乔木而趋，知之乎? 老子曰: 非谓其敬老耶? 容张口曰: 吾舌存乎? 曰: 存㊂ 吾齿存乎? 曰: 亡㊂ 知之乎? 老子曰: 非谓其刚亡而弱存乎? 容曰: 嘻!
7
第36卷第3期张宪华:‘影“与张艺谋导演的道家哲学呈现
天下事尽矣㊂
‘影“将这个道理阐释得最为充分的地方，就是小艾悟出以女人的柔弱身形融入沛伞，进而克制杨苍刀法㊂杨苍勇武善战，未遇敌手㊂杨苍之刀，是至阳至刚的代表，为天下第一铁匠所铸，月圆之夜打造，要杀1780条人命，以祭刀神㊂82斤，照夜如昼，白日生寒，三合速杀㊂沛伞胜在阴柔绵长，专在雨天使用，实为水器㊂一个阳刚，为火，一个阴柔，为水，阴阳相克，水涨火消㊂最终，也是靠这个方法影子抵过了杨苍的三合速杀，一百死士打败了八百守军，攻陷了境州城㊂
武将杨苍心胸坦荡，与子虞之战，恪守君子之约㊂了解敌人的虚实，明知必胜之后，依然明告对手: 以前的约定，只为分高下㊂若再来，可要讲生死了㊂ 平生难遇高手的杨苍死于沛伞的利刃之下，他不知道沛伞之刃竟然可以弯曲，瞬间割断自己的喉管㊂柔弱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战胜了刚强㊂四㊁棋与局的扑朔迷离
谁在下棋，谁又在做局，棋中有棋，局中有局，谁才是真正的下棋人,‘影“中扑朔迷离㊂田战劝子虞 何苦自囚于这斗室，去揣测主公的心思 ，应该取代沛王之时，子虞说: 我在这斗室之间运筹帷幄，看你们分别行事，替我收复疆土，岂不快哉? 似乎自己是棋盘上操控全局的那个人㊂沛良也说: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就像下棋，只是谁才是棋子? 看似一切尽在掌控之中㊂子虞以主公㊁境州㊁田战㊁小艾为棋子，谋划着取代沛王，看似周密，可这一切没能蒙蔽沛良的眼睛㊂沛良假子虞㊁境州㊁田战㊁鲁严甚至长公主
之手，收复境州，欲以俯首帖耳的影子境州取代骄横跋扈㊁难以操控的都督子虞，奈何最后子虞沛良均被影子境州所杀㊂一颗终生以重获自由㊁回归家乡为追求的茫然无措的棋子历经磨难，无可奈何地变成了最终的操盘人㊂
‘影“中没有胜者，人人都在命运的棋盘上苦苦挣扎，两张面孔㊁运筹帷幄的沛良最终反误了卿卿性命；野心膨胀㊁机关算尽的子虞横死在自己的影子刀下；首鼠两端㊁吃里爬外的鲁严变成被双方操纵的扯线木偶；寄望于携母归隐㊁苟全性命的境州退化成了说出 没有真身，也有影子 话语的嗜血者；原本伉俪情深的小艾与子虞也在最后的琴瑟合奏中充满了杀伐之音㊂杨苍㊁杨平㊁田战㊁青萍更是无所适从的棋子，只能被动地接受自己的命运㊂‘影“整个故事节奏十分流畅，情节上几无破绽，但再好的影片也难免出现一些瑕疵㊂比如沛良箭射田战一节，须知要何等的臂力才能箭入石板，当年射术天下无双的飞将军李广也只是误把石头当作老虎，才能 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㊂再有袭取境州，这是何等秘密的情报，青萍是如何知晓，并混入死士之中的㊂另外，影片中 你一个女人，不好好在家待着，跑来什么死 你欺负我 之类的对话夹杂在满篇文言文之中，显得特别突兀，更是弱化了影片刻意营造的古典意境㊂
一座境州城，尽情地演绎着人性虚伪与丑恶，不仅在武力上，而且在精神上令观众完成了一次神经的震颤㊂
参考文献:
[1]老子道德经注校释[M].王弼，注.楼宇烈，校释.北京：中华书局,2008.
[2]韩非子集释[M].陈奇猷，校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74:223.
[3]黎翔凤，梁运华.管子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4: 913.
[4]王先谦.庄子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1987.
[5]梁启雄.荀子简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3:303.
[6]杨伯峻.列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79:239.
[7]何宁.淮南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98:746.
ʌ责任编辑：贾滕ɔ
8周口师范学院学报2019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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