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戏剧通常总是由一系列互相矛盾而又彼此关联的人物体所组成的。由于该体中的人物有主、次之分,在剧中的地位与作用不尽相同,因此如何使他们在剧中各得其所、各尽其职、各显其能,从而构成一个纵横交错、和谐统一的艺术整体,这种戏剧人物的设置问题,便自然成为戏剧创作中不容忽视的一个重大课题。戏剧人物若从表演空间看,不外乎出场的与不出场的两大类。所谓出场者,是指直接在舞台上出现的那一类角;而不出场者,则指那些并不直接在舞台上抛头露面、而躲在舞台画框以外的幕后活动的那一类角。让人物直接出现于舞台之上,属于“明场”处理方式,由出场人物的一系列活动所构成的戏剧性情节、场景或事件等,一般称之为“幕前戏”。而让人物隐遁于舞台帷幕背后不显山露水,仅借助其他出场人物的一系列幕后活动所构成(披露)的戏剧性情节、场景或事件等,一般称之为“幕后戏”,被剧作家以“暗场”方式处理、以“幕后”为其活动空间的那些不出场人物,我们不妨将其命名为“幕后人物”。在古今中外戏剧的人物画廊中,“幕后人物”不同程度地得到过戏剧家的重视和青睐,在突出剧中人物性格、构筑戏剧情节、设置矛盾冲突、强化艺术表现手法等方面均发生过重要的作用。如《被缚的普罗米修斯》中的“宙斯”、《原野》中的“焦阎王”、《日出》中的“金八”等等。
那么,剧作家在戏剧中设置的“幕后人物”是怎么构成了整个戏剧人物画廊中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呢?我们不妨通过具体剖析两位著名的“幕后人物”的艺术典型,以窥斑见豹,去领略一番“幕后人物”的风采神韵。
在莎士比亚的著名喜剧《威尼斯商人》中有一个起着关键作用的“幕后人物”―――鲍西娅的父亲―――鲍父。作为腰缠万贯、资深望重的贝尔蒙特郡某贵族,他虽不出场、鲜为人提甚至没有具体名姓,但正是他定下了“抽签择婿”(一说“三匣选亲”)的办法。而“抽签择婿”与“一磅肉”的故事及“杰西卡私奔”相互依存、交替展开,构成全剧重要情节之一。常言道:没有前因,何来后果?若无鲍父的“抽签择婿”,巴萨尼奥恐怕根本就不是其情敌―――阿拉贡亲王、摩洛哥王子之类的王公显贵的竞争对手;而没有了巴萨尼奥的一举中签,与鲍西娅缔结婚约,就不会有随后鲍西娅为解救夫婿的挚友安东尼奥,而巧扮律师出庭审判的绝妙表演……因此,鲍父不可不谓之一位重要的“幕后人物”。鲍西娅是莎士比亚笔下浓墨重彩的女主角,通过“定计”、“庭审”两场戏,莎翁集中展现其作为理想的资产阶级新女性的光辉形象。俗话说,有其父必(才)有其子(女)。在妇女的学识及人品尚主要依赖于家庭教育的文艺复兴时期,离开了鲍父的辛勤培育和长期熏陶,断然不会有鲍西娅熠熠生辉的动人形象(正是鲍父的精心栽培,使掌上明珠―――女儿鲍西娅不仅通晓英语、法语、拉丁语和法律,更
重要的在于成长为一位思想解放、聪明睿智、胆略过人、才气非凡的资产阶级新女性)。单纯从表面上看,鲍父的“抽签择婿”之举,明显带有封建家长包办婚姻的性质,且与女儿所一贯接受的人文主义教育,及其追求个性自由、婚姻自主的情趣、性格背道而驰;以至于在父女之间造成某种深刻的误会,即如鲍西娅埋怨的那样:“我既不能选择我所中意的人,又不能拒绝我所憎恶的人;一个活着的女儿的意志,却要被一个死去的父亲的遗嘱所钳制!”但若就实质而论,此举并非属于封建老脑筋,恰恰说明鲍父是个洞悉世事、深谋远虑的新兴资产阶级代表人物。他殚思竭虑想出的“抽签择婿”之方式,可谓用心良苦:既事出无奈,同时又另有深意,从中充分显露出其人文主义思想的真知灼见。作为观众的我们不妨设身处地的从鲍父的角度来考虑鲍西娅的婚姻问题。我们知道,文艺复兴时期恰值封建社会行将崩溃、新兴资产阶级将要登上历史舞台的大过渡时期,新思想与旧观念杂糅并存且激烈斗争。面对如此鱼龙混杂、泾渭难分的大千世界,若让虽情窦初开,但却涉世不深又无依无靠的女儿独自择婿(鲍母早亡,自己又即将撒手西归。今后除了尚有一位远在帕度亚的表兄―――培拉里奥律师以外,鲍西娅将孑然一身、举目无亲),对一位爱女如命且行将就木的父亲来说,无论如何是放不下那颗心的!加之婚姻乃终身大事,非同儿戏,稍有不慎,就可能遗憾甚至铸恨千古,岂有不谨而慎之、三思而后行之理?又何况自己家道殷实,女儿出落得沉鱼落雁,很
容易并且事实上已经惹得狂蜂浪蝶纷至沓来。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对子女的爱之愈深,期望愈殷,由此则担心愈甚,而约束便愈严。鲍又深知那帮追名逐利、徒慕虚华的风雅王孙、膏粱纨绔、浮浪之弟,必惟看中华丽的外表而选定金、银两匣;惟有不爱金钱、不图浮华而注重人品者,才会看中那只朴实无华甚至于显露出几分寒伧陋相的铅匣。只有将女儿的终身托付给这样的有识之士,才对得起女儿;同时亦不枉费了自己一生的心血,并足可以笑慰九泉之下!本来金、银、铅三匣自身所固有的价值从其各自的象征含义,已足以显示剧中的人文主义理想人物及其对立面在看待金钱财富问题上的不同态度了;但莎翁为掘深主题意蕴,做足文章,便又特地安排鲍父在三匣之内分别附上一纸箴言(该形式有些类似我国古典文学作品中惯用的揭示人物命运的偈子或寺庙里为人们预卜祸福、指点迷津的谶语)。金匣里的箴言是:“闪闪发光的不全是黄金……多少世人出卖了一生,不过看到我的外形,蛆虫占据着镀金的坟。”这“黄金”的自白,明白无误地传达出人文主义者鲍父的声音:仁慈、博爱、正直、自由、爱情、友谊……它们与黄金一样弥足珍贵,一样的是闪闪发光。同时警喻世人切勿只看到集荣华富贵于一体,为金钱、权势和荣誉之化身的“黄金”华丽的外表,以免到头来疯狂追逐,陷进死亡的泥潭。作为通常意义上的“金钱”之标志的“银子”匣里藏有的箴言是:“有的人终身向幻影追逐,只好在幻影里寻求满足……追名逐利的人必是傻瓜,只有傻瓜
才追名逐利。”金钱(即“银子”)在这里成了辨别和区分美与丑、真与假、善与恶的试金石;金钱对夏洛克之流而言是其生活的最高目的,为得到它而不择手段,变得贪婪残忍,以至于丧失了人性;对于人文主义者来说则另有一层含义:金钱仅仅是一种手段和工具,与它相比,仁慈、博爱、爱情、友谊等等价更高!所以,巴萨尼奥依然选择外表寒伧的铅匣而一举成功,循此逻辑就并非鬼使神差的偶合,而是他与鲍父“心有灵犀一点通”,都是有着共同的人文主义者的金钱观、价值观、人生观的必然结果!我们常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惟一标准”,那么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实践结果来评判,说鲍父的“抽签择婿”乃是决定女儿终身幸福的上策而非下策,恐怕不是什么空穴来风或言过其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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