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芳
【摘 要】本文从编导、音乐和表演等方面评析了歌剧《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编导、音乐及表演值得重视的创造和突破。编导充分把握了歌剧艺术的特性,从视听两个层面采用了适合于歌剧的独特视角和处理手法,突出了自然之情与平凡人性的神圣显现,突出了人物纯洁神圣的灵魂之美,实现了戏剧性和抒情性的统一。演出立足于营造人物的心灵世界,注重歌剧结构的完整性、音乐的形象性、内在的抒情性,在突出地呈现俄罗斯浪漫主义时代的音乐气质的同时,也自觉地呈现了中国艺术家的人文情怀和审美追求,确立了中国歌剧演出艺术的一个新的美学高度。
【期刊名称】《中国文艺评论》
【年(卷),期】2017(000)008
【总页数】5页(P112-116)
【关键词】原创歌剧;人文精神;审美意象;美感的神圣性
【作 者】顾春芳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艺术学院
【正文语种】中 文
【中图分类】J822
由唐建平作曲,万方编剧,王晓鹰导演,吕嘉指挥的歌剧《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经过一年多时间的调整和复排,在国家大剧院成功演出。这出改编自前苏联作家鲍里斯·瓦西里耶夫的同名小说的舞台作品,显示了中国当代歌剧艺术原创的活力和实力。
《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是一部具备世界性意义的反法西斯题材的经典之作,先后有电影和话剧问世,尤其是同名电影,曾以独特的艺术视角,讴歌战争中的神圣爱情,表现崇高牺牲的悲美情怀,影响过几代人,在国人的记忆中留下过深刻的印象。剧中在苏联卫国战争中英勇牺牲的五位女兵的艺术形象,唤起过人们对于神圣战争[1]《神圣的战争》是上世纪40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苏联的卫国歌曲。的追忆以及对于战争中牺牲的青春生命的缅怀。
歌剧分为上下两幕,第一幕主要渲染“情的留恋”,第二幕主要表现“爱的牺牲”。在音乐的主导和推进下,第一幕着重渲染了死亡到来之前,五位女兵对于昔日美好的生活和爱的追忆。班长丽达回忆对德作战中牺牲的恋人,牵挂着自己年迈的母亲和未成年的孩子;丽莎偷偷地憧憬着尚未到来的爱情,遗憾这一生还没有来得及品尝爱的甘醇;大学生索妮娅则迷恋着普希金诗歌中的连斯基;嘉丽娅是一个孤儿,她习惯于编织那些美好的关于父母和初恋的谎言,以此掩盖自己不幸的童年;美女冉卡的灵魂上系着一个沉重的秘密,她曾经与一位有妇之夫相爱,她将怀着这样无望的爱奔向死亡……作为女人,她们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和经历,在她们身上集中体现了战前俄罗斯普通人的生活、烦恼和憧憬,以及俄罗斯民族的性格、精神和文化。
歌剧《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成功,首先在于演出总体上把握了歌剧艺术最基本的美学特性,实现了音乐和戏剧的统一。电影叙事因其媒介的特点,强于处理戏剧性和动作性的场面,而作为舞台艺术的歌剧则强于人物心理的刻画与呈现。歌剧演出在文本、音乐和舞台呈现等几个方面,从电影和话剧的叙事、结构和表现手法中超越出来,把握和突出了全剧的音乐性、演唱性、抒情性和戏剧性的高度融合。音乐、表演、歌唱和戏剧性叙事在舞台导演的把握中,完整地创造了整体诗化的审美意象。无论是音乐的整体感,音乐形象的刻画,咏叹
调的处理,人物性格和心理的刻画,以及编导对于“被战火吞没的灿烂青春”这一主旨的揭示,均达到了高度的和谐。
巴扬的独奏和那一望无际的浓密的白桦林,从演出开始就把观众带入了俄罗斯特定的自然环境和历史情境。音乐的风格不仅把握了俄罗斯浪漫主义时代的音乐气质,同时也自觉地呈现了中国作曲家的人文情怀和歌剧艺术的审美追求。浪漫主义音乐的精神传统,乐队所营造的雄浑豪迈的史诗性的英雄交响,沉郁悠远的抒情性间奏所带来的俄罗斯乡间自然的想象,刚柔相济的音乐风格所传达的歌剧内在丰富的情感张力,无不深化着这样一种审美追求。音乐内在的情感来自于对侵略者、对战争的痛恨以及对民族和土地的挚爱,犹如普希金庄严的诗歌和库因芝深情宁谧的绘画的最完美的融合,共同构成一种精神的底,一种情绪和彩的张力。在整体性的音乐结构中,在连续性的大段咏叹调的处理中,通过人物对于生活和爱的追忆,一方面彰显了残酷战争对于人的存在意义的追问,另一方面彰显了戏剧内在深刻的悲剧性。
本剧围绕剧中人物的性格、心理和各自的憧憬谱写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咏叹调。准尉回忆牺牲战友的“你们可听到我的呼唤”;丽达的三段咏叹调“穿过寂静的树林”“我满怀喜悦”“黎明就要来
了”淋漓尽致地刻画了战争时代作为母亲、女儿和妻子的女性心理;嘉丽娅的花腔女高音以跳跃的歌唱旋律和灵活的花腔技巧演唱了“我知道爱情是什么”;冉卡的“我们必须分离”展现了火一样的热情和爱情所带来的生命困惑,她注定在世俗的压力和无望的爱情中走向死亡,剧终时她高唱着“喀秋莎”引开敌人慷慨赴死的那一刻把全剧推向了高潮;丽莎在被沼泽吞没的最后时刻,依然满怀希望地对准尉唱起了“我要对你说我爱你”,以少女最美好纯净的爱的觉醒反衬了战争的无情和死亡的残酷,令人动容。有关战争中的女性和人性,战争中的亲情和爱情,战争中的爱、勇气和牺牲等一系列深刻的问题,凭借着五位女兵的咏叹调被一一清晰地呈现出来。此外,作曲家为全剧谱写的17首合唱,有意识地在音乐中融入俄罗斯民族音乐以及苏联卫国战争时期家喻户晓的歌曲。作曲家所创作的那一首带着鲜明的卫国战争歌曲曲风的无伴奏合唱“俄罗斯,我的故乡”,以及前苏联歌曲“小路”及其变奏的出现,无不唤起了中国观众对俄罗斯最为亲切的历史和文化的记忆。
其次,歌剧对于这一题材的悲剧性的挖掘和揭示,从视听两个层面采用了适合于歌剧的独特视角和处理手法,实现了戏剧性和抒情性的统一。在整体呈现抒情性歌剧特点的基础上,有效地实现了情节中戏剧性的张力,营造了自然真实的舞台生活。
全剧并不直接展现与德军遭遇战的激烈场面,也并不刻意用音乐的语言或者形象的类型化拔高所谓的战争英雄,而是注重表现真实情境中人物的心灵世界和情感世界。正如屠格涅夫所说:“爱比死,比死所带来的恐惧还更强有力。因为有爱,只因为有爱,生命才能支撑住,才能进行。”也正如李斯托威尔所说:“爱是这样一种冲动,它驱使我们永恒向前,去实现人类崇高的命运;它不断地把真正人性的东西,从我们天性中的那些粗野世俗的东西拯救出来;它把我们燃烧着的对于精神上的完满的追求,世世代代地保持下去;同时,它又把我们内心经验深处的那种对于宗教、神圣和艺术的珍贵而又深挚的感情保持下去。的确,就是这样一种奇异的创造性力量,把人生神圣化、理想化”。[1]李斯托威尔:《近代美学史评述》,转引自叶朗《美学原理》,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34页。
正是源于作者把一种最为真实的人的处境置于战火和死亡出现前的黎明,才强烈而又深刻地触及了一种更为深刻的思想。不去刻意塑造英雄人物和英雄气质,而是展现战争对于平凡生活的毁灭,对于平凡人性的戕害,这种对平凡的戕害和杀戮,美好的青春生命在黎明到来之前悄无声息地逝去,就是歌剧所要渲染的悲剧之悲。“被战火吞噬的灿烂青春”的审美意象被音乐的动机和编导的理念反复强调,最普通与最平凡的生活就是最神圣的生活,捍卫最普通与最平凡的生活就是捍卫人类最神圣的尊严。
为了突出这种最普通和最平凡的生活,编导在第一幕中有意识地展现兵营中的女性最日常的生活场景。人物以自然活泼的宣叙调呈现了女性爱美、爱幻想、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她们需要洗澡,打扮,晾晒内衣,而这一切让准尉一次次遭遇难堪和尴尬;她们各自的回忆中那些最美好最无法忘怀的依然是最平凡的人间之爱,是俄罗斯土地上的丰收庆典,是宇宙间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是古老的白桦林的白天与黑夜,黎明与傍晚。在那静寂的黎明时刻,蕴藏着大自然的规律,四季中最平静的花开花落,春去秋来,历史的过去、今天和未来……于是“被战火吞噬的灿烂青春”的意象由此进一步深化,被推向另一种更为深刻的忧思:“如何在战争的阴霾中,保留那最后的生机和希望,并将之归还给自然和人类”。于是,当牺牲到来的时刻,牺牲者就成为人中最平凡的,也是最真实的一员,她们不再被当作英雄那样供奉,而是被当作我们自己的同伴,人中最普通的一员加以关切,她们平凡的生活和希望、歌唱和死亡才可以最大程度地激起观众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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