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精神层面看柳永词对王重阳的影响
作者:沈月 左洪涛
来源:《现代语文(学术综合)》2014年第04期
作者:沈月 左洪涛
来源:《现代语文(学术综合)》2014年第04期
关键词:柳永 王重阳 精神
王重阳,全真道的开山祖师,好作词来“道遗世之乐,论修仙之事”,其词作数量颇为可观,有《重阳全真集》《重阳教化集》《重阳分梨十化集》等,共收录词作600余篇。其词主要是劝人修道禁欲,倡导苦节危行。
王重阳“以苦节危行为要”,奉行禁欲主义,而柳永以“风情词”著称,追求酒情欲。二人
看似南辕北辙,但王重阳却在柳词中到了灵感与精神寄托。如王重阳《解佩令·爱看柳词遂成》云:“平生颠傻,心猿轻忽。《乐章集》,看无休歇。逸性摅灵,返认过,修行超越。仙格调,自然开发。四旬七上,慧光崇兀。词中味,与道相谒。一句分明,便悟彻,耆卿言曲。杨柳岸,晓风残月。”[1](P199)其《双雁儿·自述》亦云:“真性真灵有何说。恰似晓风残月。杨柳岸头是清彻。我咱恣情攀折。”[1](P228)可见王重阳对柳永词作的喜爱与效仿。
对于这一现象,众多学者从不同角度进行了研究。如从柳永词的语俗、形式等方面探讨对王重阳道士词的影响①;也有探讨柳永词本身与道教的关联,或从其游仙词中寻联系②;也有的学者探讨了道教词人对柳永词调的借用等③。而本文主要是从精神实质方面来探讨柳永词对王重阳的影响。
一、叛逆狂放的个性
柳永一生求取功名,但天不遂人愿,始终沉沦下潦。自我人格定位和现实社会产生巨大的落差,他的狂傲与自信被现实挫败。失望至极,他就以玩世不恭的态度发泄,以狂放叛逆的浪子形象示人。于是他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开始走向市井深处、秦楼楚馆,为市民写
词,为歌妓代言。《鹤冲天·黄金榜上》[2](P51)就很好地诠释了柳永这一叛逆狂放的个性: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词是柳永参加进士考试不幸落第后发的牢骚之作。词人颇为自负,他认为自己的不中,是朝廷的“遗贤”。满腹才情却得不到施展,因此他对这个不公平的统治阶层相当不满。于是他发出两个惊世骇俗的叛逆宣言:一是“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公然把“才子词人”与官场上的“卿相”等同起来,颠覆了统治者一直以来苦心倡导和鼓吹的价值观;二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词人认为科举功名还不如“恁偎红翠”“浅斟低唱”,这样就强烈冲击了所谓的正统文学。带着这两个叛逆宣言,柳永冶游狎妓、纵情享乐,如《昼夜乐·秀香家住桃花径》[2](P15)《玉楼春·皇都今夕知何夕》[2](P20)《金蕉叶·厌厌夜饮平阳第》[2](P20)等,都是词人放荡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是其解脱痛苦的方法,也是其反抗正统的手
段。
沈月 王重阳与柳永具有相同的人生际遇。早年他也像柳永一样热衷功名,立志投身仕途。但在异族统治的金朝,汉人空有才华,却无处施展。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使他内心痛苦、愤懑,并且外化为行为上的叛逆狂癫。“豪气冲天恣意情,朝朝日日长波醉。压幼欺人度岁时,污兄骂嫂漫天地”(《悟真歌》)[3](P137),可见他的玩世不恭与狂放不羁。同样的人生际遇、同样的内心感受,同样的外在行为,使得王重阳爱看柳词,“《乐章集》看无休歇”。他在《乐章集》中看到了柳永的豪放、叛逆,看到了其为宣泄痛苦,自我寻出路。以此为借鉴,王重阳在宗教中寻到了自我慰藉。“从此逍遥真自在,如然,断却丝麻出世缠”(《南乡子·好纸造成鸢》)[1](P169)“馥郁风前通远迥,悠悠,透过青霄得自由”(《南乡子·物物要休休》)[1](P173)“占得逍遥清净地。乐真闲,入红霞,翠雾里”(《夜游宫·身向深山寄寄》)[1](P176)。可见,他从全真道中到了摆脱痛苦的方法,走出了一条超越之路。
此外,柳永的叛逆狂放之处还在于他敢于自我剖析,把自己的追求、志向以及矛盾心态融入词作中,并通过这些作品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坦诚直率、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世人,突出自我,张扬个性。如其词《长寿乐·尤红殢翠》:[2](P39)
尤红殢翠。近日来、陡把狂心牵系。罗绮丛中,笙歌筵上,有个人人可意。解严妆巧笑,取次言谈成娇媚。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
情渐美。算好把、夕雨朝云相继。便是仙禁春深,御炉香袅,临轩亲试。对天颜咫尺,定然魁甲登高第。待恁时、等着回来贺喜。好生地。賸与我儿利市。
这首词是柳永自我剖析之作,通过它我们可以真切地了解到词人对人生的态度。柳永一生汲汲进用,但他同时又向往世俗享乐,这在此词中有很好的体现。“临轩亲试”“定然魁甲登高第”,反映出词人的狂傲、自负以及对功名的憧憬、期待。但他发出这样感慨的地点却是秦楼楚馆,“罗绮丛中,笙歌筵上”“知几度、密约秦楼尽醉”;对象都是青楼红粉,“解严妆巧笑,取次言谈成娇媚”“仍携手,眷恋香衾绣被”,可见他眷恋世俗之乐。在柳永看来,功名与温情不分轻重,二者相辅相成,这是他所向往追求的人生境界。诚然,他的这一人生理想并不符合实际,但他至少能把自己的真情实感直白地表露在词中,使读者能够感受到其生命的真实存在。
而在王重阳的词作中,他继承了柳永的叛逆狂放精神,敢于自我剖析、自我嘲讽,把真实的自己展现给世人。“自问王三,你因缘害风,心下何处。怡颜独哂,为死生生死,最分明
据。”(《月中仙·自咏》)[1](P183)、“名利海,是非河,王风出了上高坡。才候十年功行满,白云深处笑呵呵。”(《捣练子·名利海》)[1](P204)、“为甚风狂偏爱酒,非干愚意多轻。此般道眼最分明。”(《临江仙·为甚风狂偏爱酒》)[1](P233)。这些都是他自述名字、生平事迹的词作。他以“王害风”“王风”“风狂”自居,“风”者,疯也,狂也,颠也,即谓摆脱了尘俗的缚羁,精神上获得了无限的自由。[4]道教文化一向追求的是精神的自由和人格的独立,“营躯手段,这饥寒未免,上街须当唱唤。提个净清,了了惺惺铁罐”(《河传令·营躯手段》)[1](P238)、“纸袄麻衣,教人说短,我咱自知凉暖。”(《夜行船》)[1](P230)、“弃荣华、乞化为先。落魄婪耽,到处成眠。”(《行香子·有个王三》)[1](P211)、“玲珑颠傻属吾家”(《修行》)[3](P14),王重阳破衣烂衫、乞食而行,佯狂于世,任性而为,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但他内心却玲珑剔透,不染尘埃。正如其弟子丘处机所说:“外疏狂性,内放明珠莹。”(《万年春·衲衣》)[1](P465)他的叛逆个性是其真性情的体现,是人性解放的表现。王重阳的这类词,不仅使我们真实感受到一个率性而行、叛逆狂放的仙家形象,而且还增强了其传道的亲和力,拉近了与受众的距离。
二、旷达洒脱的心态
柳永的一些词作中抒写了其对宦游生活的厌倦,对功名利禄的蔑视,对山林隐士的向往,展示其旷达洒脱、乐观率直的心态。如《如鱼水·帝里疏散》:[2](P40)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这首词上片写词人纵情歌楼酒肆,与美人把酒言欢。下片则抒写其达观洒脱的性情,他高唱“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大似李白“长风破浪会有时”“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气概。同时又玩世不恭,“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功名利禄与“绿蚁”“红粉”比起来微不足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表达这种意愿的词,如“阎罗大伯曾教来,道人生、但不须烦恼”(《传花枝·平生身负》)[2](P20),“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虚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凤归云》(向深秋))[2](P45),“干名利禄终无益”(《轮台子》)[2](P35),“名缰利锁,虚费光阴”(《夏云峰》)[2](P27)等,都表达了柳永旷达洒脱、淡薄名利的心态。
而王重阳说柳词“词中味,与道相谒”,除了因为柳永的一些游仙词外,更重要的是柳词中所流露出来的率直洒脱、飘逸旷达的心态,与道家的自然境界相契合。王重阳从柳词中感受到了柳永“逸性摅灵”的心灵自由,因此他说:“杨柳岸头是清彻。”(《双雁儿·自述》)[1](P228)他的词也在模仿柳词,如其《解佩令·爱看柳词遂成》中“杨柳岸,晓风残月”和《双雁儿·自述》中“恰似晓风残月。杨柳岸头是清彻”,就是直接效仿柳永的《雨霖铃》[2](P21);其词《解红》中“鲜胜皓鹤,宜夺白鹇素”[1](P222)也是对柳词《望远行·雪》“皓鹤夺鲜,白鹇失素”[2](P42)的化用。而王重阳对柳词的模仿不仅表现在词句的化用上,更重要的是表现在词中所体现的率直洒脱、不求名利的心态上。[5]如王重阳词,“如浮世,不坚牢,名利难长久”(《蓦山溪·水中沤起》)[1](P186)、“唯知物外浑无物,独看天中别有天”(《瑞鹧鸪·长春景致等长年》)[1](P188)、“利缰名锁休贪恋,韶华迅速,如流箭,不可因循”(《转调丑奴儿》)[1](P198)、“浮名浮利何日了,劳神劳气几时休”(《望蓬莱·词谨劝》)[1](P240)。在王重阳看来,世俗名利、财功名都是虚无,如同过眼云烟,最重要的是自我心灵的解放和精神上的潇洒旷达。
但是需要指出的是,王重阳在旷达洒脱方面要远胜于柳永。虽然柳永以“白衣卿相”自诩,以“浅斟低唱”自娱,但那只是他在求取功名受挫后的牢骚之作。他一生为名缰利锁羁绊。
在《乐章集》中,干谒权贵和歌功颂德的作品就有20首,约占其全部作品的1/10。如《望海潮》是粉饰太平之作;《一寸金》是为干谒地方官吏;《送征衣》《永遇乐》《倾杯乐》都是为统治者歌颂功德。因此柳永的一生是悲惨的,他一方面汲汲进用,另一方面又耽于世俗享乐。这一矛盾贯穿着他的一生,使得他被排斥在主流社会之外,颠沛流离,穷困潦倒。而王重阳则不同,入道后的他真正淡薄世俗名利,摆脱世态人情,他信仰的是“蓬莱仙境”。“彩霞光里,现出蓬莱,相随归去”(《烛影摇红》)[1](P166)、“蓬莱路,显自在、逍遥所”(《川拨棹·蓬莱路》)[1](P170)、“真自在,携云却赴蓬莱会”(《渔家傲·谁识王三能买卖》)[1](P201)。在他的词中,我们体会到的是摆脱羁绊的轻松愉悦,是看破尘寰的逍遥自在,是心有寄托的宁静恬然。[6]在这一方面,王重阳有着比柳永更高的旷达洒脱境界,是对柳永的超越。然而,悲剧是崇高的,鲁迅曾说过:“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正因为柳永悲剧的一生,才使得他的词凄婉深沉,同时又清劲雄阔,为世人所传颂。
三、对女性平等的态度
柳永善写歌妓,并且一直都以平等的态度对待她们。他毫不吝啬对歌妓的欣赏与赞美,不仅赞赏她们的体态和容貌,更多的是赞赏她们的才华与品格。如其词《惜春郎·玉肌琼艳新
妆饰》[2](P20):“属和新词多俊格。敢共我勍敌”,赞美女妓的非凡才华;“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表达与其相见恨晚之情。
柳永站在歌妓的立场上作词,为她们代言,细致入微地揭示了她们丰富、细腻的内心世界,使读者能够感受到她们鲜明的个性。如其词《锦堂春·坠髻慵梳》:[2](P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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