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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那样纯净和细腻的感受
韩流的再次来袭是一个有趣的现象。《大长今》是蓄谋已久的,不论是制造了超级女声流行文化怪胎之后,拿到电视剧首播权而意气风发的湖南卫视,还是野心勃勃的韩国出品方MBC,他们都以毫不掩饰的高调姿态,处心积虑地将“大长今”忽悠成一个话题。演员也的确争气,继《八月照相馆》的沈银河之后,李英爱以一张沉静素雅的韩国面孔,耐心地释放着香气迷人的东亚魅力,贴切的比喻一如她所主演的新电影的名字:亲切的金子。
韩剧热在预料中迅速升温。媒体开始历数1997年《爱情是什么》以来一拨又一拨经典韩剧,溢美之词不计其数。也有警惕性高的中国观众已经想起小时候看的朝鲜电影《看不见的战线》了:南朝鲜的女特务整容成贫农女儿,到北朝鲜偷情报。特务头子叫老狐狸,接头暗号是:“拿的什么书?”“歌曲集。”“是什么歌曲?”“《阿里郎》。”在今天看来,其中的剧情暗含深意。
感觉最不爽的注定是中国影视业。围棋和足球的恐韩症在这儿依然应验。眼看着一步步溃不成军,心里满是酸溜溜的滋味儿,却还硬撑着小身段儿就是不肯服软儿。在第11届上海电视节召开的“2005年电视剧题材市场研讨会”上,国内众多顶尖电视制片人一致炮轰韩剧,甚至要求有关方面减少韩剧的播出量,给国内电视剧“留点空间”。
实事求是地说,阵地还是在的。目前的政策其实留着足够的空间呢。电视台晚间的黄金时段是必须安排播出国产剧的,像央视引进的韩剧《看了又看》,《幸福的黄手帕》,《人鱼小》,《青青草》等都是在夜间十一点的海外剧场悄没声儿地首播……但韩流的势头依然咄咄逼人。因此讨论它就离不开目前中国影视业的现状。举一个可以说明问题的例子,视线转向电影方面,和《大长今》的播出几乎同步放映的第五代导演黄健新的新片开头,给了范伟一个距离镜头仅四公分的脸部大特写,时间长达三分半钟,他在这一桥段中的规定台词是:“幸福到底是什么?幸福就是,在我饿的时候,有人拿着一个馒头,那他就比我幸
汉城大学的教授白元淡在《吹袭东亚的韩流》一文中毫不客气地指出真相:“韩流与其说是大多数中国人通过接触我们丰富多彩的文化与我们沟通的现代化进程,不如说是中国人确认他们的文化颓势的机制。韩流的兴起让我们以为虽然不能小看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潜力,但从文化上来看中国大概是非常贫瘠落后的。”
韩剧缥缈着一条看不见的战线
沙蕙
福;在我冷的时候,有人穿着一件棉袄,那他就比我幸福;在我想上茅房而茅房里只有一个坑儿的时候,有人先蹲在那儿了,那他就比我幸福。”镜头前的范伟还是老样子,跟《天下无贼》结尾处他戴着儿童面具喊“打,打,打,打劫”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这部电影号称是筹备三年完成的黑幽默片,遗憾的是从一开头我们就听到了在国产影视作品中已经耳熟能详的拿肉麻当有趣。臭气熏天的幸福观将主创人员空空荡荡的内心世界暴露无遗,这部电影的题目叫做《求求你,表扬我》,题目是整部电影的惟一可圈可点之处,它在不经意间活灵活现地勾画出中国影视制作的尴尬处境。套用他的句式:如果电视里只有一个频道,正在播放韩剧而不是国产剧,那观众就是幸福的。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创作者甚至死乞白赖地要胁观众,最熟悉的一个说法是,中国影视业的生存环境已经够恶劣的了,“求求你,表扬我。”
问题究竟出在对手身上还是自己身上,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在中国历史剧盛行的当下,《大长今》迅速占领中国荧屏并获得好评如潮,暴露出一个不能回避的现实:不是电视台给不给空间的问题,而是电视剧制作者们是否留下了巨大空白的问题。
和范伟那段浑然不觉自鸣得意的台词不同,韩剧的不少经典对白都经得起推敲,甚至于回味无穷,像陆川说的,他们的编剧有一颗文学心。比如《大长今》经典台词之一:“宫廷里虽然人来人往,却是寂寞的,因为寂寞他们才会妒忌,因为寂寞,他们才会渴望权力……”还有长今与闵政浩之间的那段经典对白。长今问:“因为我,你必须舍弃一切,这样没有关系吗?因为我,也许你会被贬为贱民,这样也没有关系吗?因为我,你握笔的手以后要挖泥土,这样是不是也没有关系?甚至,也许我们以后只能吃草根来过日子,这样是不是也没有关系?”闵政浩回答说,“因为你,没有关系!”
纯净而细腻的感情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以至于忠诚和坚守的爱的表达在我们听来也略嫌娇嗔,那些轻轻的叹息,优雅的凝视,彼此之间含蓄而深沉的渴望,都随着理想年代的消逝而变得陌生了。在厌倦了仇杀,畸恋,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翻滚过山车般的情节起伏和孔雀开屏式痕迹明显的表演之后,对国产剧彻底失望的观众转过头去,发现了
韩剧。
真相正在逐渐变得清晰。汉城大学的教授白元
淡在《吹袭东亚的韩流》一文中毫不客气地指出真
相:“韩流与其说是大多数中国人通过接触我们丰富
多彩的文化与我们沟通的现代化进程,不如说是中国
人确认我们的文化颓势的机制。韩流的兴起让我们以
为虽然不能小看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潜力,但从
文化上来看中国大概是非常贫瘠落后的。”
末尾的一句尤其不入耳,也很伤自尊。但由此而
来的反省却是必要而有益的:“出现韩剧热的根本原
因,说到底,是因为韩剧迎合了中国观众的审美需
求。中国市场化正处于发展之中,作为意识形态体现
的文化发展尚落后于作为先导的经济基础,市民阶层
越来越庞大,而影视作品依然没有从严肃主题、英雄
情结与机械典型化的套路中走出来。于是,文化消费
的空缺迅速被产生于成熟市场的韩剧填补,道理就是
这么简单。”
我们没有那样毫不矫情的目光
用心打败对手的前提一定是了解对手,所谓知
己知彼。其实韩剧也并不是不可逾越的标杆,看过三
四部韩剧之后就会发现,韩剧是有固定套路的,在某
些方面也有模式化倾向,因此有规律可循,它制胜的
根本因素可以归结为“三大主义”,即:女性主义,现
实主义和民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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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主义:观众和职业精神
2005年北京举办了一场“中韩影视剧精品创作研讨会”,北京电视艺术中心主任郑晓龙发现来访的二十几名韩国编剧中居然只有两名男性,其余都是“娘子军”,提出疑问,韩国剧作家申常一解释说:一方面,在韩国要想成为一名职业编剧需要长时间积累和学习,这个漫长的过程几乎没有收入,对“男主外、女主内”的韩国家庭来说,男性迫于经济压力很难从事编剧这个职业。而女性具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她们在家务劳动之余,有大把时间看书、学习,逐渐导致韩国编剧中女性比例明显占优的现象;另一方面,在韩国,家庭题材剧占了相当大的比重,且女性观众是电视剧观众层的绝对主流,了解女性心理特征的女性编剧在创作上更容易获得成功。
回想一下那些让我们印象深刻的所谓经典韩剧,绝大部分都是女性作为情节展开的主角,尤其是近年来的韩剧中还有一个更为鲜明的特征,就是以女性励志为主题,大多讲述女性成长奋斗史,展示置之绝地而后生的女性力量。大长今是最典型的,之前还有《人鱼小》里的雅俐瑛,《幸福的黄手帕》里的紫英,《亲爱的你》里的凤仙花,《重返单身》里的郑锦珠,《我叫金三顺》里的金三顺,在生活和情感中受挫,几乎跌至人生谷底又重新振作精神回独立人格和自信的年轻女人比比皆是,古装韩剧《女人
天下》和蔡琳主演的时装剧《女人万岁》的片名都是不
错的注脚。她们对身处社会转型期承载着越来越多现实压力的女人来说,无疑是一个温暖的,可以触摸到的梦幻。
想起一本书里读过的:“她们的寂寞变得没有人安慰了。”好在还有韩剧。现实主义:细节和自信心
很多年前美国有一部非常受欢迎的电视剧集叫《达拉斯》,观众在接受调查时这样解释迷恋这部剧集的原因:“我之所以喜欢看,是因为我觉得被他们的问题弄得晕头转向很有意思。你一直就很清楚,所有的问题都能得到解决。实际上,这是对现实的一种逃避。我本人是个讲求现实的人,我知道现实是另一码事。有时候我真想跟他们一起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为什么不呢?这样我的其他一些被禁锢的情感也会到一个合理释放的出口。”
这样的回答放在韩剧上也是贴切的。
追根溯源地说,电视区别于电影的特征,在于电影只提供了一种收看模式,它使得观众不得不服从于它的话语环境,而电视则主动走进我们的文化空间,服从于我们的话语环境。
就像埃利斯指出的,“电视观察世界(包括虚构世界与真实世界)的立场,是由它与观众建立的共谋关系决定的。”
再具体而微,电视剧的人物使观众有熟悉感,向观众提供了一种亲切,平等的关系。电视剧中的人物都有自己的未来。他们将于第二天或下周重返荧屏,每一集结尾都为下一集埋下伏笔。而在电影中,电影的结束也就是电影人物的结束。
韩剧最让人着迷的那个谜底正在于此。韩剧作者不仅摸透了女性观众的胃口,而且也把玩着电视剧独有的创作规律,他们的分寸拿捏得如此之好,以至于你几乎无法分辨是戏如人生还是人生如戏,他们巧妙而不动声地营造出家的氛围,那种洋溢在石锅拌饭和参鸡汤里的浓浓的化不开的亲情,将你紧紧包裹,一集连着一集,让你欲罢不能。
看韩剧时总会不自觉地做这样的联想,如果用
同样的本子我们的演员来拍,能不能拍出相同的效果呢?观众十有八九都会不约而同地摇头。就像媒体感叹李英爱圆圆的大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毫不矫情的目光令人心醉,而这样的目光在我们的明星脸上是极难发现的。坊间流传着对中韩演员的一个有趣的傻子论比较,说中国演员是拿观众当傻子,而韩国演员却是拿自己当傻子,对角的投入和傻子般的忠诚才是制造快乐的源泉。
连代表官方立场发言的国家广电总局电视剧管理司司长李京盛都不得不承认:“韩剧的创作确实给
我们提供了经验,韩剧从容叙事,娓娓道出的平实风格,没有离奇情节却能引人入胜的艺术功力,确实值得我们学习。”
素材几乎全都来自于生活的寻常和细微处,这种选择体现了一种自信。也正出于这种艺术功力,因此他们不需要波澜壮阔的场面,光怪陆离的情节,他们走到这一步,你就能猜得到下一步,没有且听下回分解的故弄玄虚,也没有一惊一乍的搔首弄姿,他们习惯了在一点一滴的细节中寻幸福的回味,于是有了金相赫的记忆的拼图,有了郑锦珠的命运的硬币,还有序向妲英示爱时抱来的大熊,还有泰宪为律珠绑在树上的纸条,于是有了怦然心动的意会,或者忍俊不禁,或者潸然泪下。
民族主义:韩国的崛起和中国传统
往深里想,在韩国崛起的过程中,民族主义起了火箭助推器的作用。约憨・埃诺斯就曾写道:“所有的韩国人,不论是老人还是青年,富人还是穷人,农民还是市民,自谋职业者还是公务员,都无一例外地具有强烈的民族利益意识,把民族利益当成自己的行为准则。”反映在电视剧中,几乎每一部剧集里都会有大篇幅描写美味的韩国料理和整套的韩式婚礼,也经常会有主人公仿佛无意识地说出对祖国和民族的热爱与忠诚一类的宣传话,认同那些漂亮可爱的男男女女,爱上沈银河,李英爱,蔡琳,张瑞希,安在旭,裴勇俊,苏志燮,就会不知不觉地爱上大韩民族和韩国文化。
而作为韩国三大电视剧制作公司之一的MBC的全称,跟KBS(韩国电视台)和SBS(汉城电视台)相比就显得相当直接和坦率,令人恍然大悟:韩国文化放送。从它所制作的《爱上女主播》,《人鱼小》和《大长今》来看,它的目的达到了。
因此凤凰卫视董事局主席刘长乐愤愤不平地说:
“韩国是把我们的文化精髓卖给我们,如同使用者向
发明者收了版权费。”
他还分析说,“韩国电视剧里的人物看起来都是
青春靓丽清纯可人,骨子里却又都非常传统儒道,描
写的家庭故事,彰显的文化精神全部围绕儒教的道德
核心进行,即忠、孝、诚、信、礼、义、廉、耻,韩
剧表现的爱情大都浪漫、纯洁,绝少有性元素的暴露
与表现,更没有我们流行文化中对第三者‘’
的宽容和嘉许。韩剧以生动细腻地反映现代家庭生活
和人际关系而见长,情节之所以让中国人感动、产生
共鸣,就在于这些作品的文化内涵在中国的文化产品
里已很少看到。”
隐居已久的武侠小说家梁羽生在看了《大长今》
以后也说:“看韩剧,感受最深的是,中国传统文化
到了韩国;欣慰的是,这样的传统道德观念在今天,
仍然是受欢迎的。”蔡琳主演的韩剧
想起一首词: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
来。
韩剧的启示根本在此。“民族的即世界的”的道
理说了无数遍。在韩流席卷的今天还得重提。如陈旭
光在《当代中国影视文化研究》所述:“在全球化进
程日益加剧的今天来看,民族化并非一个非常落后
的,与保守,守成,守旧相等同的口号,作为一种抵
御性的姿态,它完全可以抵抗全球化,并与现代化构
成充足的张力成为极为可贵的一个维度。它是一种必
要的张力,在今天我们有在更高的时代基点上重提的
必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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