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春秋》三传的注解特的不同
看中国古代经典解释的传统
2001级中文本科  晁天刚
摘要】《春秋》三传产生于我国古代文献注释道初步发展阶段,它们各自所开创的经典解释道体例,对后代经典、文献的注解产生了较大的影响。首先,从成书背景与流传形式的角度来看,《左传》定成书型最早,是我国最早的历史学和文献学的经典注解,也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解释性的著作之一。其次,从注解的内容及特方面来看,三传的不同表现为:1)解经体例不同。2)古代春交性插图三传对同一史实的记叙及理解不同。三传处于我国经典解释传统的源头,开创立我国经典解释道不同模式。在唐代由解经的文字而升入经典的行列,成为《十三经》中的经书。
[关键词]《春秋》三传;经典解释;叙述式解释模式;哲学诠释
《春秋左氏传》(简称《左传》)、《春秋公羊传》(简称《公羊传》)、《春秋谷梁传》(简称《谷梁传》)三传产生于中国古代文献注释的初步发展阶段,是对我国现存最早的断代编年史《春秋》的经典解释。相传《春秋》一书由孔子整理而成,由于该书文辞简短,记事简
略,仅为纲目,不易理解,于是出现了各种说解,即“传”。今传《左传》、《公羊传》、《谷梁传》就是最著名的注释。“传”是解经的,唐人刘知己说:“盖传也,转也,转受经旨,以授后人”(《史通·六家》)。“传”原来主于传承师说,表示传述的意思,与西方的解释学有些相似。西方的解释学名为Hermeneutics,其词根是Hermes,即赫耳墨斯,是希腊神话中众神的使者,向人间传达神旨的人,因传达时需要解释,久之便成了“解释”的代名词。但西方的解释学是一门理论,而中国古代的“传”则产生于中国古代注释学的早期阶段,仅是一种注释的体式而已。传体的内容与形式具有多样性,以《春秋》三传为例,《左传》主于传述本事,证发经意,《公羊传》、《谷梁传》,则主于传述师说,正面解释经意。本文试图从三传的成书背景和流传形式及注解特三个方面,来探讨三传对同一文本解释的独特性,以及其对后世经典的解释产生了哪些影响。
一、 成书背景与流传形式
《春秋》三传在定型成书之前,限于当时书写条件之简陋,其受授的源流,都经历了一个口口相传的时期。三传之中,《左传》著于竹帛,写定最早。关于《左传》的作者,传统的说法认为是左丘明。司马迁《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
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其真,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成《左氏春秋》”。可知《春秋》为了避时难,有意回避了一些事实材料,左氏有感于此,惧失《左氏》之旨,因而作成《左氏春秋》。唐宋以后,有学者认为《左传》非左丘明所作,说“左氏是后来人作”,“左氏不必解是丘明”,我们姑且不去探讨这一问题,从前人记述的有关材料中可知,《左传》的作者为春秋末期鲁国人,对于春秋的体例非常熟悉,《左传》产生的时代,当去孔子生活的时代未远,之后代代相传。杜预《春秋序》孔颖达引刘向《别录》记汉以前《左传》的流传情况:“左丘明授曾申;申授吴起;起授其子期;期授楚人铎椒,铎椒作《抄撮》八卷,授虞卿作《抄撮》九卷;授荀卿;荀卿授张仓”。自左氏受经作传至张仓,其间传人七代,历时二百余年。其间经历了一个口头流传的过程。关于本书写定的年代,学界有两种观点:一为春秋说,一为战国说,折合二说,我们不妨这样处理:即《左传》始传于春秋末,而最后写定于战国中期以前。《左传》成书、定型较早,是我国最早的历史学和文献学的经典注释,也是世界上现存最早的解释性的著作之一。
《公羊传》是以传经者的姓氏作为书名的。关于《公羊传》的作者及其所处的时代,历史记
载不一。唐人徐彦疏引戴宏《春秋》说序:“子夏传与公羊高,高传于其子平,平传于其子地,地传于其子敢,敢传于其子寿。至汉景帝时寿乃(与)其弟子胡毋子都著于竹帛。”子夏是孔子的弟子,他对生徒讲述《春秋》,其门徒公羊高继承并发挥子夏的传授,公羊高可视为《公羊传》的始创者。结合《汉书·艺文志》得 记载:“《春秋》所贬损大人,当世君臣,有威权势力,其事实皆行于传,是以隐其书而不宣,所以免时难也。及末世(一般指战国中晚期)口说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邹、浃之传。四家之中,公羊、谷梁立于学官,邹氏无氏,浃氏未有书。”可知《公羊传》也经历了一个长达几百年的口口相传的流传、发展时期,至西汉景帝时由公羊寿与胡毋生写定,立于官学。
和《公羊传》一样,《谷梁传》也是以传经者的姓氏作为书名的。关于作者的情况,据唐杨士勋《春秋谷梁传序疏》载:“谷梁子,名椒,字元始,鲁人。一名赤。受经于子夏,为经作传,故曰《谷梁传》。传孙卿,孙卿传鲁人申公,申公传博士江翁,其后鲁人荣广大善《谷梁》,又传蔡千秋。汉宣帝好《谷梁》,擢千秋为郎,由是《谷梁》之传大行于世。”可知《谷梁传》与《公羊传》同出一源,但《谷梁传》书名最早才见于《汉书·儒林传》:“瑕丘江公受《谷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而不见于《史记》,宣帝时《谷梁传》盛行。由此可推知《谷梁传》的写定晚于《公羊传》的写定。
汉桓谭《新论》云:“《左氏传》遭战国寝废,后百余年,鲁谷梁赤为《春秋》,残略多所遗失,又有齐人公羊高,缘经文而作传,弥离其本事矣。”《春秋》为经,《左传》、《公羊传》、《谷梁传》为传。《春秋》三传中,《左传》最早出现,《公》、《谷》差不多同时出现。《左传》的创始者亲接孔子的时代,而《公》、《谷》二传出自于孔门弟子之后,三传虽然都是对同一文本的注释,由于师承关系的不同,三转的侧重点却各不相同。
二、 注解的内容及特
首先以三传对同一历史事件的不同解释的比较来看看三传的注解特。
例一、隐公元年《经》: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
《左传》对此经文的解释较长,兹录于下:
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对
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对曰:姜氏何厌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而于己。公子吕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匿,厚将崩。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
而《公羊》传是这样解释的:
克之者何?杀之也。杀之,则曷为谓之克?大郑伯之恶也。曷为大郑伯之恶?母欲立之,已杀之,如勿与而已矣。段者何?郑伯之弟也。何以不称弟?当国也。
《谷梁传》的注解如下:
克者何?能也。何能也?能杀也。何以不言杀?见段之有徒众也。段,郑伯弟也。何以知其
为弟也?杀世子母弟目君,以其目君。知其为弟也。段,弟也。而弗谓弟,公子也,而弗谓公子,贬之也。段失子弟之道矣。贱段而甚郑伯也。何甚乎郑伯?甚郑伯之处心积虑,成於杀也。于鄢,远也,犹曰取之其母之怀中而杀之云尔,甚之也。然则为郑伯者宜奈何?缓追逸贼,亲亲之道也
“郑伯克段于鄢”在经只有一句,在《左传》则洋洋数百言,对经文所记之事作了详细地描述,也对整个事件作了评论,以表明作者的历史观。《左传》本为解经文字,因长于叙事,又含有史的成分,以史解经,它开创了叙述式历史解释模式的先河。这种模式对中国各种史书都产生了影响。《谷梁传》、《公羊传》,两传逐字逐句地阐释《春秋》文义,且训解都用问答式进行,层层深入,分析细密。两传阐释经意重在揭明行文之意即所谓“笔法”(《春秋》文辞简短,每一记事中一字以褒贬,世称“春秋笔法”)为主。《公》、《谷二传队“克”、“段”以及“克段”的地方、“鄢”的用词动机的分析就是对《春秋》“一字以褒贬”的微言大义的探求。总之,《左传》解经以叙事见长,《公羊》、《谷梁》于相关的史实记载不够详备,而重于注释经文字句,推阐《春秋》的“微言大义”,三传的解经体例不同。其次,三传对同一史实的记述及理解不同。《公羊传》、《谷梁传》都认为共叔段为郑伯所杀,而《左传》的最后结局是“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例二、隐公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
《左传》:无传。
《公羊传》: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为?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意也。何成乎公之意?公将平国而反之桓。曷为反之桓?桓幼而贵,隐长而卑,其为尊卑也微,国人莫知。隐长又贤,诸大夫扳隐而立之。隐於是焉而辞立,则未知桓之强必得立也。且如桓立,则恐诸大夫之不能相幼君也。故凡隐之立,为桓立也。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
《谷梁传》:虽无事,必举正月,谨始也。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功志也。焉成之?言君之不取为公也。君之不取为公,何也?将以让桓也。让桓正乎?曰:不正。春秋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隐不正而成之,何也?将以恶桓也。其恶桓,何也?隐将让而桓弑之,则桓恶矣。桓弑而隐让,则隐善矣。善则其不正焉,何也?春秋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扬父之美,不扬父之恶。先君之欲与桓,非正也,邪也。虽然,既胜其邪心、以与隐矣。已探先君之邪志,而遂以与桓,则是成父之恶也。兄弟,天伦也,为子受之父,为诸侯受之君。
已废天伦,而忘君父,以行小惠。曰:道也。若隐者,可谓轻千乘之国,蹈道则未也。
《公羊传》反复申说隐长而卑,桓幼而贵,而桓之所以贵,是因为其母贵,又说隐、桓“其为尊卑也微”,但桓与其母的身份,隐、桓二公的关系,有没有说清。《谷梁传》以为隐公让位于桓为不正,又说先君欲传位于桓公是“邪心”,见解虽与《公羊传》不同,但同样略于事实,解释不得要领,含混不清。倒是《左传》在经文前有一“无经之传”,以传的形式交代了历史事件的背景:
传,惠公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声子生隐公。宋武公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我。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隐公立而奉之。经,元年春,王正月。
可以看出,《左传》解经,据事直书,主要以事实说话,在这一点上要胜于《公羊》、《谷梁》。
《公羊》、《谷梁》以事解经,多不及《左传》,有学者认为其原因在于占有资料的多寡不同,《左传》作者离《春秋》时代不远,有系统的历史资料为依据;《公羊》、《谷梁》后
出,对某些史料未能把握,因而未能后出转精。但《公》、《谷》两传在经意的阐发方面,却有独特之处,二者致力于在《春秋》的字句之间探求圣人褒贬的“微言大义”,这是其解经宗旨。而且提出了与历史、政治有关的哲学问题,涉及了一点历史观、宇宙观的问题,因而就有了一点哲学诠释的因素。而这一点又是《左传》所缺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