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SHION GUIDE二零一六年十月/第五卷第五期
—河南荥阳青台遗址出土5,500多年前丝织品的丝就被缫过(此处“缫”并不一定是经过热水或沸水煮茧、抽绪、并丝,可能是常温下用水沤丝,因为常温下的水可能也有20℃左右,比起热水、沸水煮茧所需时间要长,且需要外力作用于茧。理解古代缫丝不能以现代的定义来看,古代缫丝可认为是茧丝离解、并丝成生丝即可),可以说丝织品无丝不缫、无丝不并。[1]另外,缫丝工艺是丝织特有的,其技术水平高低直接表征着丝织水平的高低。可见,缫丝工艺(非现代意义上)的起源断代甚至与丝织起源同步,其研究异常重要。以图证史已经成为书写丝织史、纺织史乃
至科学技术史的经典范例。但当下很多图像信息中的中国古代缫丝工艺,既有假设的图像信息,又有刊刻在相关农书中的图像信息;亦有真实的图像信息,又有被奉为圭臬却错误流传多年的图像信息;甚至还有语焉不详,容易产生歧义的图像信息。基于图像信息中的缫丝工艺信息,笔者将对其进行检验性研究,以期客观地表征中国古代缫丝工艺史。
1甲骨文中与“缫”相关的图像信息的沸水考证
与“缫”相关的工艺在图像信息中最早出现在甲骨文(并不一定是缫的本体)中。传统纺织史学界认为,“缫”在甲骨文
有“”“”的象形会意表达形式。笔者曾经著文研究认为这四个图像信息的解读是有一些问题的。[2]但其甲骨文中的相关信息可以为我们证明在商代中晚期(甲骨文出现的时间)不
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15YJCZH085);湖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基金青年项目(15Q104
)
,博士,武汉纺织大学《服饰导刊》编辑部常务副主编、责任编辑,江西服装学院服饰文化研究所兼职研究员;李斌,博士,武汉纺织大学服装学院教师;徐佩瑛,《江西服装学院学报》常务副主编、教授,江西服装学院服饰文化研究所所长
基于图像信息的中国古代缫丝工艺断代研究
文/李强,李斌,
徐佩瑛
以“壬”形甗的假设影响最为广泛,提出中国早在商周时期已有沸水缫丝法。通过对甲骨文、汉代画像石(砖)、各类农学典籍中的插图和相关古代文献进行比对和分析,研究认为:①“壬”形甗假设是有问题的,有拔高的嫌疑;②中国古代缫丝工艺应该是从分流到合流,抽一颗茧丝到抽多颗茧丝的发展过程;③中国古代热釜缫丝法和缫车早在东汉时期已经出现,而非相关观点分别认为的商周说和唐代说;④中国古代缫丝工艺发展顺序:常温水沤丝抽绪、纺专茧丝合股→涚水沤丝、纺专茧丝合股(春秋战国时期)→沸水煮茧工艺普及(西汉前期)→热釜缫丝法出现,缫车出现(东汉)→缫丝开始注意温度控制,总结出有效的办法(北宋晚期)→冷盘缫丝法(元)→连冷盘(明)
。
中国古代缫丝;工艺断代;图像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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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出现热水、沸水缫丝。在此笔者需要说明,中国古代所谓沸水缫丝,并不是指100℃的水,而是指略低于100℃的水——
—即稍微起泡泡的热水,因为煮茧的最佳温度略低于100℃,并且有加热装置。而当下网络上所谓的缫丝最佳温度为40℃乃是误读。
(1)从甲骨文图像信息中的解读来看,这四个图像信息都没有出现热水、沸水的信息,至多仅出现水的信息,因为图像中所有的器皿都是盘(不可加热)而非釜(可加热)。笔者在与相关科技史专家交流时,有关学者认为即使是盘而非釜也可是热水、沸水缫丝,因为盘中可以加热水、沸水。但笔者在此需要指出,如果少量的煮茧工作,这是没有问题的,但如果是大量的煮茧工作则温度的控制必然成为一个影响缫丝速度和质量的问题,这样加热器皿的使用是必然的。
(2)笔者认为,甲
骨
这个图像信息,笔者认为其应该是到绪头后使用纺专进行合股加捻(与笔者交流的相关科技史专家认为单个茧丝不可能用纺专合股加捻,因为单个茧丝不可能承受纺专下端纺轮的重量。笔者认为从屈家岭出土的小型化纺轮,正好说明有可能这些纺轮是用于丝纺的),也没有发现到底有没有用热水或沸水煮茧的相关信息。不管怎样,这两个图像信息一方面告诉我们,从相关的信息中并没有看到热水或沸水缫丝的出现;另一方面告诉我们,自有文字始,缫丝工艺并不是一气呵成,而是由不同的、独立的工序组成——
—即缫丝工艺的顺序有一个从分流到合流的变迁过程,这为笔者对后面说明“壬”形甗复原图的疑问提供一个强力支持。
(3)笔者曾经论述甲骨
文
其相关处理,当时笔者对这个图像
也没有解读清楚。但其后笔者经过认真思考,
认为它应该是用水绎茧的表达,因为它的图像
信息是从缫盘中抽取一根茧丝单纤维(一根茧
丝由两根茧丝单纤维组成。甲骨文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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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壬”形甗的原件是什么样的?它到底是否残缺?它在哪个文化遗址发现?发现之初的文物发掘报告在哪里?这些信息我们都无法从“壬”形甗沸水缫丝假说的相关论述到,这是笔者最生疑的地方,也是怀疑之源。
(2)对于甗用于缫丝,笔者持怀疑意见。甗是蒸具,并非煮具,这样的器具不可能用于煮茧。甗造型分上下两部分,上部用以盛放食物,称为甑,甑底是一有穿孔的箅,以利于蒸汽通过;下部是鬲,用以煮水,高足间可烧火加热。如果用甑来沸水缫丝,那何必要箅呢?或许有人会说古人一物多用,此甗可不使用箅,进行缫丝。但我们发现此甗成桶状,垂直方向较长,水平方向较窄,其缫丝的量并不大,与
用盆缫丝相比其操作空间狭小,不像是用于缫丝。另外,古代讲究礼法、“从一”,特别是青铜器不会出现所谓一物多用的现象,从商周时期青铜食器、酒器名目繁多足见一斑。由此,笔者不赞同“壬”形甗所谓一物多用的解释。此外,从与“缫”相关的甲骨文来看,也没有看到高足下端烧水加热的形象。
(3)从相关涉及周礼的文献来看,似乎还没有发现沸水缫丝的工艺。《礼记·祭义》载周礼:
“及良日,夫人缫,三盆手。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缫。”[4]“夫人缫,三盆手”虽然只是诸侯夫人的亲缫行为,仅具有象征性的意义,但其实际操作一定是很到位的。盆是一种盛液体(多数为盛酒)的器皿,并不用于加热的器具。《说文》:“盆,盎也。”《尔雅》:“盎,谓之缶。”《说文》:
“缶,瓦器,所以盛酒浆。”郑玄注:“三盆手者,三淹也。凡缫,每淹大总而手振之,以出绪也。”若是沸水缫丝,水烫又岂敢“三淹也”,丝胶在热水、水蒸汽中早已分解又何必“手振之”。“三”在古文中并不是指三次而是指多次,只有在未加热的水中缫丝才会用手多次把茧浸入水中,帮助水迅速在茧上渗透加之外力“手振之”,以便脱胶。[5]此外,北宋晚期秦观《蚕书》中有沸水缫丝的操作,“必以箸,其绪附
于先引,谓之喂头”[6],可见沸水缫丝必须用筷子到绪头,因为水烫不可能“手振之”。
2.2对“壬”形甗复原图的疑问
且不说,早在商、西周时期中国出现沸水缫丝的观点是否存在疑问。单看图1中的复原图就有问题:
(1)图1右边的缫车结构不可操作。图1右边缫车结构是一个没有曲柄的简易结构,它是以缫车上水平横木多出立轴铅垂平面部分的横木作为所谓曲柄。笔者在此要问这一机构如何转动得起来,因为多出的横木部分与立轴相撞,使其整个丝軖无法转动。
(2)图1右边的缫车结构不可能出现在商、西周时期。因为在商、西周还没有出现这一缫车结构的实物和相关文献信息出现,直到唐代才有一点点关于缫车的文字信息出现(当然后文笔者证明缫车应该在东汉时期出现)。对于这一复原图,笔者认为有拔高的嫌疑。与图1右边缫车结构在功能和形制上比较接近是辘轳(辘轳结构落后于图1中的缫车结构),迄今所见到的最早辘轳残件是湖北大冶铜绿山古矿遗址的后期遗址——
—战国中、晚期至西汉时期的矿井——
—中发现的一根木制辘轳轴,这与商、西周时期时间相距甚远。[7]笔者认为图1即使站在战国到西汉时期来看,已有了辉格解释的嫌疑。
(3)图1左边有两组缫丝工作同时进行,试问如此小的甗如何进行两组缫丝工作。笔者翻阅所有后世有关缫丝的图像信息,譬如《蚕织图》、《王祯农书》、《农政全书》、《天工开物》等特别是进行两组缫丝工作时其缫盘都是比较大的。当然,图1复原图作者,对复原图中“壬”形的假设,特别是其上两个导丝滑轮,借鉴了元代梁楷《蚕织图》中的脚踏缫车、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中脚踏缫车。殊不知在元
代《王祯农书》、清代《豳风广义》中根本没有这一机构而是用一个横杆或导丝圈替代。商、西周时期的器物为何用元明两代中并不常见的机构去假设呢?这也是疑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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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图1“壬”形甗中每个导丝滑轮下缫5茧,这显然用元明时期相关图像信息的内容进行复原。殊不知,北宋晚期秦观《蚕书》中有言:
“毋过三系,过则丝粗,不及则丝脆。”[6]
此处“三
系”指3颗茧。而在元明时期各种农业典籍中却多出现5颗以上的茧缫丝。由此可见,根据甲骨文的相关信息和后世相关煮茧的信息,笔者认为,商、西周时期缫丝可能每次缫(此处缫指茧丝离解)1颗茧,因为茧丝培育会越来越精细,即茧丝从历史上的发展应该是细脆(野蚕)→粗(家蚕)→韧细(新培育的家蚕),这样就可以解释元明时期为什么会一次缫多颗茧和商周时期却只离解1颗茧。
2.3热水、沸水缫丝工艺技术变迁的再排序
既然已经对“壬”形甗的沸水缫丝假设有了怀疑,那么有必要对热水、沸水缫丝工艺技术变迁进行一个再排序,
这样有利于我们对热水、沸水缫丝工艺有一个全面的认识。
(1)春秋战国时期估计已出现热水煮茧(没有缫车):①最早关于纺织纤维煮处理的文献是《诗经》(春秋时期成书)。记载东周之事的《诗经·周南》中有《葛覃》篇,明确记载了当时沸水煮葛的情况,“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厌”,文中
“濩”就是煮葛,
[8]
这足以说明当时已经具备热水处理纺织纤维包括茧丝的技术基础。②最早记载温水处理茧的技术是战国时期成书《考工记》,“巾荒氏湅丝,以涚水沤其丝七日”,书“涚”作“湄”。郑司农(?~公元83年)指东汉经学家
郑众,曾官至大司农)云:“湄水,温水也。”[9]
可
见,战国时期还没有完全掌握沸水煮茧,
不然为何“以涚水沤其丝七日”?明显以长时间的温水沤丝避免高温对丝品质的破坏,这是因为对温度控制的不熟练所致。
(2)西汉时期沸水煮茧工艺(非现代意义上的缫丝工艺,没有缫车)已相当普遍,并为这一时期的文献多次记录。汉文帝时期成书的《韩诗外传》中有“茧之性为丝,弗得女工燔以沸水,抽其统理,不成为丝”,汉景帝时期成书的《淮南子》中有“茧之性为丝,
非得工女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10]
,从“不能成
丝”这句似乎可见沸水煮茧已成为生产标准,足见其工艺的普及程度。另外从“抽其统理”、“抽其统纪”中并不能断定缫车的存在,似乎更像是用手操作纺专进行并丝。此后,汉武帝时期成书的《春秋繁露·实性》有“茧待缫以涫汤
古代春交性插图而后能为丝”[11]
,进一步证明沸水煮茧的普及
程度,因为前两个证据可能是引用关系,但后一个则是重新的相似表达。此处也没有发现缫车的信息,如果当时已有缫车这样机巧的器具,不可能不表述。
(3)早至东汉时期,晚至北宋晚期,完成沸水煮茧、茧丝合股两道工序由分流到合流,即出现后世称为缫车的器具。
所谓缫丝工艺的分流是指抽绪和茧丝合股两道工序由两个不同的机械器具操作完成,而缫丝工艺合流是指这两道工序由一个机械器具———缫车在同一时间内操作完成。
东汉时期出现缫车的证据是一个间接证据,出自山东省滕州市龙阳店出土的《狩猎、纺织、车骑出行画像》中纺织图像信息(图2),这一图像信息被学界忽视作为缫车存在的间
接
图2:山东省滕州市龙阳店出土《狩猎、
纺织、车骑出行画像(局部)》服饰与文化:源流考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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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仅频繁作为络车断代的直接证据。图2右边斜织机前是一架络车。何谓络车,东汉成书的《通俗文》曰:“张丝曰柅(笔者注:木尼指络车)。”王祯对其这样解释:“盖以脱軠之丝张于柅上,上作悬钩,引致绪端,逗于车上。其车之制,必以细轴穿籰,措于车座两柱之间;人既随轴转,丝乃上籰。此北方络车也。”本来王祯的这句话解释东汉时期络车,我们要谨慎,毕竟时间间隔太长。
但图2中的图像信息告诉我们,东汉时期的络车与元代的络车一模一样,我们不由相信王祯的解释。那东汉时期络丝工序之前,丝在哪里以何种形制存在成为关键。显然丝必须以大于络车的丝軠存在,不能太小,否则在张丝之时使用力气过大会使丝崩断,由此我们可以间接推断丝軠存在(丝軠大于络车)。既然有丝軠存在,那必然有缫车存在。结合西汉时期沸水煮茧法的普遍存在,我们有理由估计,热釜缫丝法在东汉时期已经出现。
何谓热釜缫丝法?热釜缫丝法(图3)是将釜置灶上,灶下生火,沸水缫丝。在此笔者须强调一点,《韩诗外传》、《淮南子》、《春秋繁露》不能证明热釜缫丝法的存在,
仅能说明用沸水煮茧抽绪的存在,没有任何文字证明西汉时期已有成套的热釜缫丝法。
晚至北宋时期出现沸水煮茧、茧丝合股两道工序合流——
—即缫车存在,可从北宋晚期《蚕书》中的相关介绍明显看到。此外,当时在煮茧工艺中的温度控制受到丝织工匠的重视,总结出煮茧温度控制的操作经验。《蚕书》中的“常令煮茧之鼎,汤如蟹眼”即是丝织工匠掌握煮茧温度控制的明证,这与现代缫丝工艺确定沸水煮茧以水温80摄氏度为宜的标准惊人的契合。并且这一经验一直到元代都还沿用,其证据是元代成书的《士农必用》
载:“其水温以蟹眼汤为标志。”[12]
这又证明该
茧温控制操作经验的有效性。为什么沸水缫丝时要控制温度呢?原因在于:沸水温度太高,使丝胶溶解过多,不利于集丝时的抱合,并易使丝变褐;温度太低,舒解太慢,影响缫丝速度和产量。
(4)最晚元代出现冷盘缫丝法(图4),可从《王祯农书》中到相关图文信息。冷盘缫丝法并不是冷水缫丝法,其实也是一种特殊的煮茧缫丝工艺,用温度相对低的温水来缫丝,但到明代很少用冷盘缫丝法。此外,冷盘缫丝法似乎回到《考工记》中“涚水沤其丝”的工艺,但其水温肯定是高于涚水的,并且抽绪、茧丝合股肯定是合一的,可以说是一种“回采法”的利用。
图3:《王祯农书》中的热釜缫丝
法图4:《王祯农书》中的冷盘缫丝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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